我叫裴远,京城人士,家里做点小生意,大概就是那种跺跺脚,城南的布价就得抖三抖的程度。
我爹花重金把我塞进了全天下最牛的稷下学宫,想着光宗耀祖。
开学第一天,我旁边坐了个女的,叫秦筝。
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浑身上下没一件值钱的配饰,说话细声细气,看着就一副穷酸样。
我当时就觉得晦气。
我们学宫里的风云人物,校花柳菲菲,更是看她不顺眼,三天两头找她麻烦。
我跟一群哥们儿,就揣着手,在旁边看乐子。
看她怎么被刁难,怎么被诬陷,怎么一步步被逼到绝路。
我们都以为,她这种没背景的贫家女,被开除只是时间问题。
直到那天,大理寺的捕快冲进学宫要锁她走,我们都觉得大结局了。
结果,后面跟着来了个更大的官。
那官儿见了她,扑通一下就跪了。
我才懵了。
原来我们一群人,在她眼里,可能真的跟猴儿戏没什么区别。
1.这姑娘,瞧着就是个软柿子
我叫裴远。
我爹是裴万贯。
这名字虽然俗了点,但胜在直白。
京城里九成的绸缎庄,都是我家的。
我爹常说,咱们老裴家几代人努力,就为了让我能坐进稷下学宫,跟那些王公贵族、大儒之后做同窗。
他说,这叫圈子。
我懂。
所以我来了。
稷下学宫,全大邺最好的学府,没有之一。
能进来的,要么是脑子好到变态,要么是家世硬到离谱。
我属于后者,但我自认脑子也不差。
开学那天,山长(就是校长)亲自给我们这帮新生训话。
讲了一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道理。
我听得昏昏欲睡,心思全在打量周围的同窗身上。
左边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右边是镇国公府的嫡孙。
嗯,圈子对了。
分座位的时候,夫子(就是老师)把我安排在了靠窗的黄金位置。
我很满意。
然后,他指着我旁边的空位,对一个站在门口的姑娘说:“秦筝,你坐那儿吧。”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姑娘,个子不高,有点瘦,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青布长衫。
头发就用一根木簪子松松地挽着。
全身上下,叮当响的玩意儿一个没有。
我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哪儿来的?
稷下学宫什么时候这么亲民了?
那叫秦筝的姑娘,抱着几本书走过来,冲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然后就安安静静地坐下了。
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飘过来。
不是什么名贵熏香,就是最普通人家洗衣服用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这人,没什么大毛病。
就是有点洁癖,尤其受不了穷酸气。
感觉那股气儿会传染,拉低我的档次。
一整天,秦筝都没怎么说话。
夫子讲课,她就记。
下课了,她就坐在位置上看书。
像个木头人。
我们这帮公子哥儿,课间都聚在一起。
聊的是京城新开的酒楼,哪家的花魁舞跳得最好。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秦筝身上。
“哎,裴哥,你旁边那位,什么来头?”户部侍郎的儿子李瑞捅了捅我。
“不知道,别问我,晦气。”我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
这时候,柳菲菲带着几个女伴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柳菲菲,我们学宫公认的校花,她爹是中书令。
人长得漂亮,家世又好,身边自然围着一堆人。
她走到我桌前,看都没看秦筝一眼,柔声细语地问我:“裴远,今晚文会有空吗?我爹新得了一幅前朝大家的画,想请你们去品鉴品鉴。”
这是给我面子。
我刚想答应,就听见柳菲菲旁边的张家小姐“咦”了一声。
她指着秦筝桌上的书,夸张地叫起来:“这不是《青泥集》吗?早就绝版了的,你从哪儿弄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秦筝桌上那本书,书皮都磨毛了,看着像地摊上两文钱一本的盗版书。
秦筝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
“旧书铺淘的。”她说。
张小姐嗤笑一声:“旧书铺?这种孤本,哪个旧书铺敢收?你别是偷的吧?”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偷窃,在稷下学宫可是重罪。
我抱着胳膊,准备看好戏。
我倒要看看,这个穷酸丫头怎么收场。
秦筝没生气,也没急着辩解。
她拿起那本书,轻轻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字。
“这本书,是假的。”
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小姐像是抓住了更大的把柄,声音更尖了:“假的?你看盗版书?稷下学宫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秦筝没理她,继续说。
“《青泥集》的作者,是南渡人士,他的诗稿,‘的’字习惯写作‘底’。这一篇,通篇用的都是‘的’。而且,作者是左撇子,他写的‘撇’,收笔时会微微向右上挑。这本书里所有的‘撇’,都很规整。”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张小姐。
“最重要的一点,《青泥集》里,有一首藏头诗,暗示了他对朝廷的不满。所以才被列为禁书。这本书里,那首诗被换掉了。所以,它是本刻意作伪的赝品,连盗版都算不上。”
她一口气说完,整个课室鸦雀无声。
我们这帮人,只知道《青泥集》是孤本,值钱。
谁他妈去研究作者是不是左撇子?
张小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柳菲菲出来打圆场,笑着说:“哎呀,原来是假的,吓我们一跳。秦同学真是博学,连这个都知道。”
嘴上说着博学,那眼神里的鄙夷,藏都藏不住。
仿佛在说:懂这么多有屁用,还不是个看假书的穷鬼。
秦筝没接话,默默把书收了起来。
好像刚才舌战群儒的人不是她。
我看着她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同窗,好像不只是个软柿子。
她像块石头。
又冷又硬。
你一脚踹上去,疼的可能是你自己的脚。
2.一加到一百,你会算吗?
柳菲菲的文会,我还是去了。
毕竟中书令的面子不能不给。
地点就在城西柳家的别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比我家的园子还气派。
来的都是熟面孔,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官二代、富二代,基本都到齐了。
大家摇着扇子,吟诗作对,互相吹捧。
气氛相当和谐。
和谐的气氛,在秦筝出现的时候,被打破了。
她居然也来了。
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在一群绫罗绸缎的公子小姐里,像一盘精致的宴席上,掉进了一只苍蝇。
那么显眼,那么不合时宜。
我看到柳菲菲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她旁边的小姐妹凑过去问:“菲菲,你怎么把她也请来了?”
柳菲菲勉强挤出个笑:“山长说了,要我们多帮助新来的同窗,让她感受一下学宫的氛围。”
鬼才信。
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又是一场鸿门宴。
果不其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柳菲菲拍了拍手,笑着说:“今晚月色正好,光喝酒吟诗多没意思。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彩头我都备好了。”
她让丫鬟捧上来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方上好的端砚。
“就以‘月’为题,谁作的诗最好,这方砚台就归谁。”
这明显是柳菲菲的强项。
她素有才女之名,作诗是拿手好戏。
大家纷纷叫好,开始搜肠刮肚。
很快,一首首诗就出来了。
虽然大多是“明月几时有,低头思故乡”之类的陈词滥调,但气氛很热烈。
轮到秦筝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她。
那眼神,就跟看耍猴一样。
秦筝坐在角落里,慢悠悠地喝着茶。
好像没注意到自己是全场的焦点。
柳菲菲亲自走到她面前,笑得像朵花。
“秦同学,你也来一首吧?别拘束。”
秦筝放下茶杯,抬起头。
“我不会作诗。”她说。
“噗嗤。”
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来稷下学宫的,你说你不会作诗?
跟进了和尚庙,说你不会念经一样可笑。
柳菲菲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哎呀,不会作诗也没关系。我们稷下学宫,讲究的是全方位发展。文的不行,武的也行。要不,你给大家舞个剑助助兴?”
这话就过分了。
让她舞剑,跟让她当个歌姬舞女有什么区别?
这是当众羞辱她。
我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
我看她这回怎么下台。
秦筝站了起来。
但她没走向院子中央,而是走到了柳菲菲面前。
“舞剑我也不会。”
她声音还是那么平淡。
“不过,既然是游戏,不如我来出个题,给大家换换脑子。”
柳菲菲一愣:“你出题?”
“对。”秦筝点点头,“一道算学题。”
算学?
在座的各位,都是未来的国家栋梁,谁去钻研那种商贾之术?
大家脸上都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柳菲菲大概也觉得,让她出题,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反而显得自己大度。
“好啊,你说。”
秦筝伸出一根手指。
“从一,加到一百,等于多少?谁先算出来,就算谁赢。”
一加到一百?
1+2+3+4……一直加到100?
这算什么题?
就是费点时间而已。
一个性子急的公子哥,已经拿出纸笔,开始埋头苦算了。
“1+2=3,3+3=6,6+4=10……”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和几个人小声计算的嘀咕声。
柳菲菲也皱着眉,似乎在心算。
她想在所有人面前第一个算出答案,证明自己不仅诗写得好,算学也一样厉害。
我没动。
我觉得这题有点不对劲。
太简单了,简单得像个陷阱。
我看着秦筝。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那群埋头苦算的“天之骄子”,眼神里无悲无喜。
那感觉,就像一个大人,看着一群趴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
不,不是怜悯,也不是嘲笑。
就是……纯粹的,无视。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那个最先开始算的公子哥,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报出一个数字。
“五千零三十八!”
另一个马上反驳:“不对,我算的是五千零四十五!”
“你们都错了,是五千零五十!”
场面一度有点混乱。
柳菲菲也停下了心算,脸色不太好看。
这种纯粹的体力活,让她这种才女也觉得烦躁。
她看向秦筝,带着一丝不耐烦:“秦筝,你出的这道题,毫无意义,只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你直接公布答案吧。”
“好啊。”
秦筝点点头,吐出三个字。
“五千零五十。”
那个算对的公子哥,顿时一脸得意。
其他人则一脸懊恼。
柳菲菲哼了一声:“所以呢?这能证明什么?”
“证明不了什么。”秦筝说,“只是,有更简单的方法。”
她走到石桌边,拿起一支毛笔,蘸了水,在桌面上写。
“首项加末项,乘以项数,再除以二。”
她在桌上写下:
(1+100)x1002=5050
“这是算学里的‘等差数列求和’。用这个法子,只需要一步。”
她放下笔,看着柳菲菲。
“你们刚才,算了一千步。”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所有人都看着石桌上那行简单的算式,再看看自己面前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
脸上火辣辣的。
刚才还觉得算学是“商贾之术”的我们。
现在,被一个“商贾之术”里最基础的公式,按在地上摩擦。
我们花了半天劲,又是心算又是笔算,搞得灰头土脸。
人家一步就搞定了。
这不是智商的碾压是什么?
柳菲菲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是惨白。
她想羞辱秦筝,结果变成了自取其辱。
她最引以为傲的才学,在秦筝面前,像个笑话。
秦筝仿佛没看见她的脸色。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又喝了一口。
自始至终,她脸上都没有一丝得意的表情。
就好像,她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随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而我们,就是那粒灰尘。
我端着酒杯的手,有点抖。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们这群人,包括我,包括柳菲菲,在她眼里,可能……真的很好笑。
3.偷东西?这罪名有点新意
文会那件事之后,柳菲菲消停了几天。
我估摸着,是没想好用什么新招数。
毕竟,在智商上被公开处刑,是件挺丢人的事,得缓缓。
秦筝还跟以前一样。
上课,看书,下课,看书。
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交流。
好像上次文会,只是她人生中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
但我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我开始好奇。
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说她是穷人家的孩子,我信。那身衣服和那股子穷酸气,做不了假。
但说她是个普通的穷人,我不信。
普通人,没她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更没那份随手就能拿出等差数列公式碾压全场的脑子。
她就像一个谜。
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谜。
这天,是学宫每月一次的小考。
考的是经义。
就是给你一段圣人经典,让你写一篇策论。
这玩意儿最虚,没标准答案,全看夫子怎么评。
说白了,就是比谁更能拍马屁,谁更能把话说得漂亮。
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考试结束,卷子收上去。
第二天,成绩就出来了。
我,甲上。
意料之中。
我瞥了一眼秦筝。
她也是甲上。
这就有点意思了。
看来,她不光算学好,拍马屁的功夫也不赖。
成绩公布没多久,出事了。
教我们经义的张夫子,气冲冲地冲进课室。
后面还跟着两个学监。
学监,就是学校里的纪律委员,权力很大。
“谁是秦筝!”张夫子吼了一嗓子,唾沫星子横飞。
他手里拿着两份卷子。
秦筝站了起来。
“学生在。”
张夫子把卷子“啪”地一声摔在桌上。
“你自己看看!你好大的胆子!”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我也凑过去看。
桌上两份卷子,一份是秦筝的,一份是……柳菲菲的。
两份卷子,一模一样。
从立意到论据,甚至连里面的几个典故,都用得分毫不差。
唯一的区别,是字迹。
“抄袭!”
“这也太明显了吧!”
“谁抄谁的啊?”
大家议论纷纷。
柳菲菲也站了起来,眼眶红红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夫子,学生……学生不知为何会这样。这篇策论,是学生昨夜苦思冥想,好不容易才写出来的。”
她声音哽咽,我见犹怜。
张夫子指着秦筝,鼻子都快戳到她脸上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柳同学出身书香门第,才学出众,需要抄你的?定是你,见柳同学成绩优异,心生嫉妒,偷了她的草稿!”
这话的逻辑,很强大。
因为你穷,你成绩没她好(大家印象里),所以一定是你抄她的。
很符合我们这个圈子的价值观。
一个学监走上前,清了清嗓子。
“秦筝,根据学宫规定,抄袭舞弊,轻则申斥,重则开除。你最好老实交代。”
完了。
这次是人赃并获。
不像上次文会,还能用智商翻盘。
策论这东西,你说你俩想到一块儿去了?鬼信啊。
尤其是,柳菲菲昨晚肯定找了一堆枪手,把这篇文章打磨得天衣无缝。
秦筝这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看着秦筝。
她还是那副表情,脸上看不出半点慌乱。
我甚至觉得,她有点想笑。
不是嘲笑,就是觉得……这事儿挺没劲的。
她拿起那两份卷子,看了看。
然后,她抬头问张夫子:“夫子,您说我偷了柳同学的草稿?”
“难道不是吗?”张夫子吹胡子瞪眼。
“请问,我在哪里偷,又是什么时候偷的?”秦筝问。
柳菲菲抽泣着说:“昨晚我写完策论,草稿就放在书房。夜里窗户没关好,许是……许是那个时候……”
她话说得含糊,但意思很明白。
就是说秦筝夜闯柳府,偷了她的文章。
我差点笑出声。
这剧本编的,比说书先生还离谱。
柳府是什么地方?中书令的府邸,护卫家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秦筝这小身板,翻墙进去偷东西?
她会飞檐走壁吗?
但没人觉得这剧本有问题。
因为大家需要一个结果,一个“穷人偷了富人东西”的结果。
这符合他们的想象。
秦筝点点头,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
“好。那我们假设,我昨晚真的去了柳府,偷到了草稿。”
她拿起柳菲菲的卷子。
“柳同学这篇文章,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其中,引用了一段《盐铁论》里的原文,来论证‘藏富于民’的观点。”
她看向柳菲菲。
“柳同学,你可能不知道。《盐铁论》这本书,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官修的足本,收藏在翰林院。另一个是民间流传的删减本。”
“官修的足本里,这段话后面,还有一句:‘然,民富则骄,骄则难驭’。意思是,老百姓太有钱了,就会不听话,不好管。这句话,因为思想太过酷烈,在民间本里,被删掉了。”
秦筝把柳菲菲的卷子,轻轻放到桌上。
“你的文章里,没有提到后半句。所以,你看的,是民间删减本。”
然后,她拿起自己的卷子。
“而我的文章里,也引用了这段话。但我把后面那句也写上,并加以驳斥。我认为,‘民富则国强’,与‘骄则难驭’无关。”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请问柳同学,一个只能看到民间删减本的人,是如何写出官修足本里才有的内容的?”
“而我,一个‘偷稿’的人,又是如何给你的原文,补充了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内容?”
整个课室,死一样地安静。
只能听见张夫子粗重的喘气声。
柳菲菲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完了。
这个局,本来天衣无缝。
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秦筝看过的书,是她连摸都摸不到的——翰林院的孤本。
信息差。
这又是降维打击。
柳菲菲以为自己在第一层,秦筝在地下室。
实际上,秦筝在大气层。
张夫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看看秦筝,又看看柳菲菲,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还是一把打中自己的枪。
两个学监也傻眼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诬陷同窗,在稷下学宫,比偷窃舞弊的罪名,还要重。
秦筝没再看他们。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一本书,翻开。
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跟她毫无关系。
她只是陈述了几个事实。
至于这些事实会引发什么样的风暴,会毁掉谁的前途。
她不在乎。
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后背一阵发凉。
这姑娘,不是石头。
她是把刀。
一把藏在鞘里的刀。
平时看着朴实无华,可一旦出鞘,锋芒毕露,见血封喉。
而且,她从不主动伤人。
是你自己,非要一头撞到她的刀刃上去。
4.我爹说,这姑娘惹不起
抄袭事件的后续,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张夫子被山长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当月俸禄全扣了。
那两个学监,直接被撤了职,赶回家吃自己。
至于柳菲菲,她被处以“书面申斥”,通告贴满了学宫的公告栏。
这在稷下学宫,是奇耻大辱。
比打她一顿还难受。
柳菲菲有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估计是没脸见人了。
这事儿在学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看秦筝的眼神,也从鄙夷,变成了敬畏,甚至有点恐惧。
没人再敢当面议论她的穿着,或者她是不是穷鬼。
她的座位旁边,形成了一个半径三尺的真空地带。
除了我,没人敢靠近。
我倒不是不怕。
我是好奇心压倒了恐惧。
我想搞明白,她到底是谁。
翰林院的藏书,别说我了,就算我爹,都没资格进去看一眼。
她一个穿着破烂的姑娘,是怎么看到的?
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她。
“秦筝,你懂得真多,家里是做什么的?”
她眼皮都没抬,回了我三个字。
“种地的。”
然后就没下文了。
把天聊死了。
我没办法,只好回家求助我爹。
我把学宫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我爹说了。
我爹听完,叼着他的金烟斗,半天没说话。
脸色很凝重。
“爹,你说这秦筝,会不会是哪个落难的贵族之后?”我猜。
我爹摇摇头。
“不对。就算是落难贵族,也摸不到翰林院的书。”
他抽了口烟,吐出一个大烟圈。
“只有一个可能。她背后,有通天的人物。”
“通天的人物?谁啊?难道是皇亲国戚?”
“不好说。”我爹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但这个人,绝对不是中书令能比的。柳家那丫头,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他停下来,很严肃地看着我。
“远儿,我跟你说。从今天起,在学宫里,你离那个柳菲菲远点。至于那个秦筝,”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你,别惹她。不但不能惹,有机会,还要跟她交好。不用太刻意,就……保持善意。”
我爹这辈子,在生意场上见过无数大风大浪。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都这么说了,那这事儿,就绝对不简单。
我听了我爹的话。
在学宫里,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对秦筝释放善意。
比如,地上掉了本书,我帮她捡起来。
比如,食堂里没位置了,我把我旁边的空位让给她。
虽然她每次都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声“谢谢”。
但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戒备,似乎没那么重了。
柳菲菲那边,就惨了。
她大概是觉得,在学业上搞不过秦筝,就开始玩盘外招。
她利用自己的人脉,在学宫里孤立秦筝。
所有跟柳菲菲交好的人,都不许跟秦筝说话。
食堂打饭,故意插她的队。
去书阁借书,她想借哪本,就有人提前借走。
各种幼稚的小动作,层出不穷。
秦筝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她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孤立她?她本来就不爱跟人说话。
你插她的队?她就去排最后一个。
你借走她要看的书?她就换一本看。
她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你使不上劲。
柳菲菲她们,可能觉得秦筝是怕了,怂了。
只有我知道,她不是。
她是觉得……无聊。
她懒得在这种小事上,浪费任何一点精力。
但柳菲菲显然不这么想。
她觉得自己的计策奏效了,开始变本加厉。
直到,她做了一件,真正触及底线的事。
那天,秦筝病了,没来上课。
听说是着了凉,发高烧。
学宫里是有医官的,但秦筝没去看。
她就一个人躺在学舍里。
稷下学宫给家不在京城的学生,提供了统一的学舍。
条件很简陋,两人一间。
跟秦筝同住的那个,早就被柳菲菲买通了,搬了出去。
所以,偌大的学舍,其实就她一个人。
柳菲菲带着人,去了学舍。
她们把秦筝的床铺、书籍、箱笼,所有的东西,都从屋里扔了出来。
扔得满院子都是。
然后,把门一锁。
“这种不知廉耻、偷鸡摸狗的人,不配住在稷下学宫!”
柳菲菲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像个得胜的女将军。
很多人在围观。
没人敢出声。
因为柳菲菲的爹是中书令。
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
秦筝正站在院子中央。
她烧得脸颊通红,嘴唇发白,脚步都有点虚浮。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自己被褥上那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她没说话。
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表情。
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
是冷。
一种能把人冻成冰碴的冷。
她转过身,看着柳菲菲。
柳菲菲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但还是梗着脖子。
“看什么看?这是给你的教训!识相的,就自己滚出稷下学宫!”
秦筝缓缓地,抬起了手。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打人。
连我都做好了上去拉架的准备。
但她没有。
她只是用那只因为发烧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了指柳菲菲。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沙哑,但每个字都无比清晰。
“你,完了。”
说完这三个字,她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我赶紧冲过去,把她扶住。
入手滚烫。
烧得太厉害了。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事情闹大了。
彻底闹大了。
5.中书令的女儿,很威风嘛
我把秦筝送到了学宫的医馆。
医官一摸她的额头,吓了一跳,说是风寒入体,高烧不退,再拖下去人就危险了。
开了几服药,让我赶紧给她灌下去。
我一个大少爷,哪儿伺候过人。
手忙脚乱地撬开她的嘴,半碗药,倒进去三分,洒了七分。
弄得她满脸满身都是。
她就那么昏睡着,人事不省。
看着她那张烧得通红的小脸,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这事儿,很快就惊动了山长。
山长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平时看着挺和蔼,发起火来,整个稷下学宫都要抖三抖。
他亲自跑到学舍,看着那满院子的狼藉,脸都气紫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当场下令,让柳菲菲禁足,并彻查此事。
柳菲菲被她爹,中书令柳大人,从学宫里接走了。
走的时候,她还挺不服气。
觉得山长小题大做。
不就是扔了点破烂东西吗?
一个穷丫头,还能翻了天不成?
她爹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中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女儿在学宫里受了“委屈”,他能善罢甘休?
第二天,中书令就递了牌子,要见山长。
名义上,是为女儿的鲁莽道歉。
实际上,是来施压的。
那意思很明白:我女儿不懂事,我替她赔个不是。但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了。你别抓着不放,给我个面子。
山长是什么人?
桃李满天下,连当今圣上都听过他的课。
他会怕一个中书令?
两人在山长的书房里,谈了不到一炷香。
中书令就黑着脸出来了。
看样子,是谈崩了。
这下,梁子算是结下了。
秦筝在医馆里躺了两天,才悠悠转醒。
烧退了,但人很虚弱。
我去看她,给她带了点府里厨房炖的燕窝粥。
她没拒绝,小口小口地喝了。
这是她第一次,接受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谢谢。”她说。
“没事,同窗一场。”我挠挠头,“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的是柳菲菲的事。
山长虽然处罚了柳菲菲,但毕竟她是中书令的女儿,开除学籍是不可能的。
等她禁足结束,回来上课,抬头不见低头见,肯定更尴尬。
秦筝放下碗,看着窗外。
“不怎么办。”她说。
“啊?”
“她自己会解决自己的。”
我没听懂。
什么叫她自己会解决自己?
难道柳菲菲良心发现,会跑来给她磕头认错?
不可能。
接下来的几天,学宫里风平浪静。
柳菲菲没来,秦筝也回到了课室,继续当她的木头人。
一切好像都过去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柳家和山长,已经撕破脸了。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风暴,在一个星期后,降临了。
那天,我们正在上课。
突然,一群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人,冲进了学宫。
是锦衣卫!
为首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宋大人。
一个面色冷峻,眼神像刀子一样的男人。
他身后跟着的,是中书令柳大人。
柳大人一脸得意,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宋指挥使走到堂前,看都没看正在讲课的夫子。
他展开一卷文书,朗声道:“奉圣上口谕,彻查稷下学宫妖言惑众,私通反贼一案!相关人等,全部带回诏狱!”
“轰”的一声。
整个课室都炸了。
私通反贼?
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柳大人走上前,指着秦筝。
“宋大人,就是她!此女来历不明,经常阅读禁书,妖言惑众。前几日,小女无意中发现,她与江南的反贼有书信来往!小女规劝不成,反被她记恨,打成重伤!”
我草。
我当时心里就骂出来了。
这也太他妈黑了。
颠倒黑白,无中生有。
把欺负人,说成是规劝。
把人家发高烧,说成是被她打成重伤。
为了扳倒秦筝和山长,柳家这是不择手段,连谋反这种罪名都敢往上扣了。
几个锦衣卫,如狼似虎地就朝着秦筝扑了过去。
他们手里拿着镣铐。
只要被戴上,进了诏狱,是人是鬼,都得脱层皮。
就算最后查出来是冤枉的,人也废了。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上次是抄袭,还能靠脑子翻盘。
这次是谋反,是国家暴力机器亲自下场。
你智商再高,你说破天,人家不听。
先抓了再说。
我急得想站起来,但被旁边吏部尚书的公子一把拉住了。
他冲我摇摇头。
那意思是:别掺和,这水太深了。
我看着秦筝。
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面对着凶神恶煞的锦衣歪,她脸上,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她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桌上的书,一本本整理好,放进书包里。
好像不是要去诏狱,而是准备放学回家。
那个瞬间,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不是不怕。
她是觉得,这帮人,连让她害怕的资格,都没有。
锦衣卫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冰冷的镣铐,闪着寒光,就要往她手腕上套。
就在这时。
“住手!”
一声清亮的断喝,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手持拂尘,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抬着一顶软轿。
看到这个太监,锦衣卫指挥使宋大人,和中书令柳大人,脸色同时一变。
因为来的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
皇帝身边最亲近,最得宠的红人。
他怎么会来这里?
王瑾走到堂中,看都没看柳大人和宋大人。
他径直走到秦筝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惊掉下巴的目光中。
他撩起袍子,对着秦筝,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奴婢王瑾,救驾来迟,请大人恕罪。”
整个世界,安静了。
6.她到底是谁,我爹也懵了
王瑾那一跪,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把在场所有人都劈傻了。
中书令柳大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锦衣卫指挥使宋大人,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
我们这帮学生,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内总管。
给一个穿着破烂布衫的女学生下跪?
还自称“奴婢”?
说出去谁信?
我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
不是做梦。
秦筝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瑾,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好像对他的出现,有点不满意。
“起来吧。”
她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清冷,“动静太大了。”
王瑾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躬着身子,退到一旁。
那态度,比见了他亲爹还恭敬。
柳大人和宋大人,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骇和不解。
柳大人壮着胆子,上前一步。
“王,王公公,您这是……”
王瑾转过身,脸上的恭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阴冷。
“柳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他捏着兰花指,声音又尖又细,“连圣上亲点的‘文曲星’,你都敢动?”
“文曲星?”柳大人一脸茫然。
王瑾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卷黄色的绸缎。
他缓缓展开。
是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瑾清了清嗓子,尖着嗓子念道:
“今科状元秦筝,才学冠绝天下,品性坚韧,朕心甚慰。特命其微服入稷下学宫,考察学风。有敢阻挠非议者,以欺君之罪论处。钦此。”
圣旨念完。
整个课室,落针可闻。
状元……
秦筝……是今科的状元?
那个传说中,文章写得让满朝文武都拍案叫绝,但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有公开露面的神秘状元?
居然是她?
一个女状元?
这个消息,比刚才王瑾下跪,还要震撼一百倍。
我们大邺朝,开国几百年,就没出过女状元!
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柳大人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他“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刚才干了什么?
他带着锦衣卫,要抓当朝状元去诏狱。
还给她扣了个“私通反贼”的罪名。
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宋指挥使也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跟着跪下。
“臣,臣不知是状元公当面,罪该万死!”
他现在心里,估计把柳大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被这个老王八蛋给坑死了。
秦筝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们一眼。
她好像对这个惊天动地的身份反转,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走到那几个已经吓傻了的锦衣卫面前。
“镣铐呢?”
一个锦衣卫哆哆嗦嗦地把镣铐捧了上来。
秦筝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她走到柳大人面前。
“柳大人,你说我与反贼通信,证据呢?”她问。
柳大人跪在地上,汗如雨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证据?
证据都是他伪造的,哪儿经得起查。
“你说我打伤令爱,人证呢?”秦筝又问。
柳大人头埋得更低了。
人证?
他女儿那几个小姐妹,现在估计吓得尿裤子了,谁还敢出来作证。
秦筝把手里的镣铐,轻轻地,放在了柳大人的肩膀上。
“没有证据,就是诬告。”
她看着宋指挥使。
“宋大人,按我大邺律法,诬告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宋指挥使汗都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回,回状元公,按律,当,当反坐。”
“反坐是什么意思?”秦筝追问。
“就是……他告你什么罪,他就得受什么罪。”
“哦。”秦筝点点头。
“他告我私通反贼,欺君罔上。”
她转头,看着王瑾。
“王公公,你都听见了?”
王瑾立刻心领神会,一甩拂尘。
“来人!将罪臣柳文谦,宋承志,打入天牢,听候圣上发落!”
门外的禁军,立刻冲了进来。
像拖死狗一样,把柳大人和宋大人拖了出去。
柳大人还在那儿杀猪一样地嚎:“冤枉啊!陛下!臣冤枉啊!”
处理完这两个人。
秦筝的目光,扫过整个课室。
凡是跟柳菲菲一起欺负过她的人,全都吓得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
包括之前那个说她偷书的张小姐。
她已经瘫在座位上,面无人色。
最后,秦筝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我没欺负过她,但我也没少看她的笑话。
她会不会……
她看着我,看了足足有三秒钟。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走出了课室。
王瑾赶紧跟了上去,替她打起轿帘。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暴。
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或者说,对她而言,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
我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
“状元?女的?你同窗?”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我点点头。
我爹拿着他的金烟斗,手都在抖。
他围着我转了三圈。
“我早就说,这姑娘惹不起。可我他妈也没想到,她这么惹不起啊!”
他一拍大腿。
“完了,这下,京城要变天了。”
7.柳家完了,死得透透的
京城确实变天了。
柳家倒台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得多。
第二天一早,皇帝的圣旨就下来了。
中书令柳文谦,结党营私,构陷忠良,革去官职,抄没家产,全家流放三千里。
锦衣卫指挥使宋承志,玩忽职守,助纣为虐,同样革职查办,发配充军。
树倒猢狲散。
以前天天围着柳家转的那些官员,瞬间划清界限。
柳菲菲的那些小姐妹,一个个吓得闭门不出,生怕被牵连。
偌大的柳府,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听说,抄家的时候,从柳府搜出了好几箱跟外地官员来往的密信。
里面全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皇帝龙颜大怒,又下了一道旨,把柳文谦的罪名,从“构陷忠良”,升级成了“意图谋反”。
这下,别说流放了。
柳家全族,一百多口人,直接被拉到菜市口,全砍了。
柳菲菲也在其中。
我后来听去围观的人说,她上断头台的时候,整个人都疯了。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没错……我没错……是那个穷丫头的错……”
真是,可悲又可笑。
到死,她都不知道自己惹了个什么样的存在。
学宫里,也进行了一场大清洗。
那个曾经诬陷秦筝抄袭的张夫子,被山长直接开除了。
以前跟着柳菲菲混的那些学生,也都被记了大过。
整个学宫的风气,为之一清。
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秦筝。
她又回到了学宫。
不是以状元的身份,还是以一个普通学生的身份。
圣旨上说了,让她“考察学风”,任务没完成之前,身份还得保密。
但现在,谁还敢把她当普通学生?
她走到哪儿,哪儿就自动清场。
夫子们上课,看到她,都客客气气的。
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被这位状元公记在小本本上,回头捅到皇帝那儿去。
只有我,还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因为全学宫,就我跟她坐得最近。
而且,从头到尾,我虽然没帮过她,但也没害过她。
顶多,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她大概也知道我没什么坏心眼,所以不排斥我。
我问她:“柳家的事,是你跟皇上说的?”
她在看一本书,头也没抬。
“不是。”
“那是?”
“他们家的罪证,是王公公派人去抄家时,‘顺便’发现的。”
她把“顺便”两个字,咬得很轻,但我听懂了。
这哪是顺便。
这就是皇帝要弄死柳家,找个由头而已。
秦筝,就是那根导火索。
“你就不觉得……柳家有点惨?”我问。
虽然柳菲菲很讨厌,但罪不至死,更别说诛灭全族了。
政治这玩意儿,太他妈黑了。
秦筝终于从书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
“我病倒那天,如果不是你碰巧路过,把我送到医馆。我可能会烧死在学舍里。”
她说。
“他们对我下死手的时候,可没觉得我惨。”
我无话可说。
她说的是事实。
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你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位女状元,脑子清醒得很。
从那以后,我在学宫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因为我是全学宫唯一能跟“状元公”说上话的人。
以前那些看不起我这个商贾之子的王公贵族子弟,现在见了我,都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裴兄”。
连吏部尚书的公子,都主动找我喝酒。
话里话外,都是想让我帮忙,在秦筝面前美言几句。
我爹知道后,乐得合不拢嘴。
他说:“儿子,你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可得抱紧了秦状元这条大腿。”
他送了我一箱子金条,让我拿去“孝敬”秦筝。
说白了,就是贿赂。
我提着一小盒金条,去找秦筝。
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怕她觉得我俗,跟那些钻营的人一样。
我把金条放到她桌上。
“我爹让我给你的。”
她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了。
“拿回去。”
“啊?你嫌少?”
“不是。”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裴远,你不用这样。”
“那你……”
“你跟他们不一样。”她说。
“哪里不一样?”我有点好奇。
她想了想。
“你虽然蠢了点,但心不坏。”
我:“……”
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
“而且,”她顿了顿,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翘了一下,但很快又消失了,“你灌药的技术,有待提高。”
说完,她就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我提着金条,灰溜溜地回去了。
心里却有点……高兴?
她说我不一样。
还记得我给她灌药的事。
这说明,在她心里,我至少不是个路人甲。
我可能是个……比较蠢的,有名字的路人。
嗯,也算进步。
8.全校师生,给她当保安
自从秦筝的状元身份在小范围内曝光后,稷下学宫的气氛就变得很诡异。
表面上,她还是那个穿着朴素的普通学生。
但实际上,她成了全校的重点保护对象。
一个行走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山长特地把我叫到他书房,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肩膀。
“裴远啊,你跟秦状元是同窗,又是邻座。保护状元公安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当时就傻了。
“我?我怎么保护?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不是让你动武。”山长捻着胡须,“是让你用你的脑子。盯紧了,学宫里还有没有心怀不轨的人,有没有人想对状元公不利。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
我明白了。
山长这是让我给秦筝当人肉监控。
还是24小时,贴身的那种。
这活儿不好干。
但山长亲自交代的,我也不敢拒绝。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保镖”生涯。
我每天都跟在秦筝屁股后面。
她去上课,我跟着。
她去食堂,我跟着。
她去书阁,我还跟着。
就差她回学舍睡觉,我也搬个铺盖睡她门口了。
秦筝被我跟得烦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问。
“保护你。”我义正言辞。
“我需要你保护?”
“山长的命令。”我把锅甩给山长。
她没话说了,只好由着我。
其实,根本用不着我。
全学宫的师生,都自发地当起了她的保安。
食堂打饭,她一出现,所有人自动让开一条路,让她先打。
书阁借书,夫子会提前把她可能要看的书,都准备好,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上课的时候,谁敢交头接耳,影响状元公听课,立刻会收到来自四面八方,至少十几道杀人的目光。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外地学生,不知道情况。
在路上不小心撞了秦筝一下,把她的书撞掉了。
那哥们儿还没来得及道歉。
“呼啦”一下,从旁边冲出来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公侯子弟。
把那哥们儿围在中间。
“你瞎啊?”
“会不会走路?”
“知道你撞的是谁吗?”
那架势,跟要活撕了他一样。
吓得那哥们儿当场就尿了。
秦筝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算了,他不是故意的。”
她发了话,那帮人才悻悻地散开。
临走还警告那哥们儿:“下次走路长点眼!”
我看着这啼笑皆非的一幕,觉得特逗。
这帮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现在一个个,都成了秦筝的忠实护卫。
比我家花钱雇的保镖还尽职。
秦筝对我这种“贴身保护”,也渐渐习惯了。
有时候,她看书看得晚了,忘了吃饭。
我就会把我从家里带来的点心,塞给她。
她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
有时候,她会对着一本书,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就搬个凳子,坐在她旁边,假装看书,实际上在打盹。
醒过来的时候,身上会多了一件她的外衣。
我们俩,没怎么说过话。
但好像,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默契。
我发现,她也不是真的对什么都毫不在乎。
她喜欢看一些很冷门的杂书,比如讲西域风土人情的,讲海外奇闻异事的。
她还喜欢吃甜食,尤其是一种叫“桂花糖糕”的点心。
每次我带这个来,她眼睛都会亮一下。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她也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她只是把自己的所有喜好和情绪,都藏得很好。
藏在一副清冷坚硬的外壳下面。
我越来越觉得,我爹说得对。
跟她交好,对我没坏处。
倒不是为了攀附她状元的身份。
而是……跟她待在一起,很舒服。
很安静。
能让我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这种感觉,我在京城那帮狐朋狗友身上,从来没体会过。
就在我以为,我的“保镖”生涯,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的时候。
新的麻烦,找上门了。
这次的麻烦,比柳菲菲,要大得多。
也危险得多。
9.太子和三皇子,都想拉拢她
麻烦来自皇室。
具体来说,是当今太子,和三皇子。
我们这位老皇帝,春秋已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底下的几个儿子,为了那个位子,早就斗得你死我活了。
太子是嫡长子,占着名分,但为人有些懦弱,没什么主见。
三皇子能文能武,在朝中有很多支持者,野心勃勃。
两人势均力敌。
秦筝这个横空出世的女状元,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变数。
她是皇帝亲点的“文曲星”,代表着圣眷。
哪个皇子能把她拉到自己的阵营,就相当于拿到了一个重要的政治筹码。
于是,太子和三皇子,都开始行动了。
先来的是太子。
他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伴读,一个叫陈松的侍郎公子,来学宫找秦筝。
陈松这人,我认识。
眼高于顶,仗着自己是太子的人,平时走路都用鼻孔看人。
他直接找到了秦筝,开门见山。
“秦状元,太子殿下很欣赏你的才华。殿下说了,只要你肯为他效力,等他将来登基,必许你一个内阁首辅的位置。”
内阁首辅。
百官之首,真正的权倾朝野。
这价码,开得不可谓不高。
我当时就在旁边。
我心想,这下秦筝该动心了吧。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结果,秦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还在看她的那本《西域图志》。
“没兴趣。”
她吐出三个字。
陈松愣住了。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干脆地拒绝过。
“你……你说什么?”
“我说,没兴趣。”秦筝又重复了一遍,“你可以走了,别挡着我看书的光。”
陈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秦筝,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拂袖而去。
“不识抬举!”
陈松前脚刚走。
后脚,三皇子的人也来了。
来的是三皇子的小舅子,安国公府的世子,吴谦。
这吴谦,比陈松还要嚣张。
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
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丁,抬着好几个大箱子。
箱子一打开,满屋子都是金光闪闪。
黄金,珠宝,古玩,字画。
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秦状元!”吴谦摇着扇子,一脸的志在必得,“三殿下说了,这些,都只是见面礼。只要你点头,以后安国公府,就是你的娘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一个许诺权力,一个许诺财富。
双管齐下。
秦筝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
她站起来,走到那些箱子面前。
拿起一锭金子,放在手里抛了抛。
又拿起一串东珠,对着光看了看。
吴谦笑了。
他觉得,秦筝动心了。
也是,哪个穷人,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
难道,她真的要选三皇子?
三皇子那人,心狠手辣,跟他混,跟与虎谋皮没什么区别。
秦筝把珠宝放回箱子里。
然后,她抬头,看着吴谦。
“东西不错。”
吴谦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是自然。”
“不过,”秦筝话锋一转,“你挡着我的光了。”
吴谦的笑,僵在脸上。
“……什么?”
“我说,”秦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把你的人,和你的这些东西,都搬出去。这里是书阁,不是你家的仓库。”
她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吴谦的脸,瞬间就黑了。
“秦筝!你别给脸不要脸!我……”
他话还没说完。
秦筝突然上前一步。
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动的。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吴谦的脸上,多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所有人都傻了。
她……她居然敢打国公世子?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吴谦也懵了。
他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秦筝。
“你……你敢打我?”
“打你,是让你长长记性。”秦筝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这里是稷下学宫,是天子脚下,不是让你撒野的地方。”
她指着门口。
“现在,带着你的东西,滚。”
吴谦被她那眼神里的杀气,吓得一哆嗦。
他想放几句狠话,但看着秦筝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好灰溜溜地,带着他的人和他的金银珠宝,滚了。
书阁里,又恢复了安静。
秦筝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书,继续看。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出手打人,对她来说,跟喝口水一样简单。
我看着她,心里已经不是敬畏了。
是恐惧。
这姑娘,太猛了。
太子和三皇子,当朝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她一个都看不上,说得罪就得罪,一点不含糊。
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到底倚仗的是什么?
是皇帝吗?
可皇帝,总有驾崩的一天。
等到新皇登基,她今天得罪的这些人,会放过她吗?
她把自己的后路,全都堵死了。
我实在是想不通。
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10.山长说,她要的不是权,是道
我把太子和三皇子都来拉拢秦筝,结果全被她怼了回去的事,告诉了山长。
山长听完,一点也不意外。
他只是捻着胡须,笑了笑。
“这丫头,果然是这脾气。”
“山长,您就不担心吗?”我急了,“她把两边都得罪了。以后可怎么办?”
山长看了我一眼,反问我:“裴远,你觉得,她想要的是什么?是太子的首辅之位?还是三皇子的荣华富贵?”
我想了想,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好像什么都不想要。”
“不。”山长说,“她想要的,比这些东西,要大得多。”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太子和三皇子,看到的,是她状元的身份,是她背后代表的圣心。他们想利用她,把她当成自己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但他们都看错了。”
山长转过身,目光深邃。
“秦筝,她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她自己,就是那个下棋的人。”
“下棋的人?”我更糊涂了。
“她要的,不是权,是道。”山长一字一句地说,“是她心中那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道。”
“为了这个道,她可以蔑视一切权贵,可以舍弃一切荣华。因为在她的世界里,那些东西,都太小了。小得,不值一提。”
我听得云里雾里。
但我大概明白了山长的意思。
秦筝的格局,跟我们不一样。
我们在第一层,想着怎么升官发财。
她在第十层,想着怎么改变世界。
完全不是一个维度的。
从那以后,我再看秦筝,眼神就彻底变了。
不再是好奇,也不再是恐惧。
是一种……仰望。
就像,看一座高山。
你知道你这辈子都爬不上去,但你就是忍不住,想抬头看看。
太子和三皇子被拒之后,果然没有善罢甘休。
他们不敢明着对付秦筝。
毕竟,她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就没断过。
比如,御史台突然有好几个御史,上书弹劾秦筝。
说她“女子干政,牝鸡司晨,乃不祥之兆”。
说她“德不配位,理应辞去状元之位,回家相夫教子”。
这些奏折,不用想,肯定是太子或者三皇子在背后指使的。
皇帝把这些奏折,全都留中不发。
意思就是,不看不理。
摆明了,是在挺秦筝。
但架不住那些御史上蹿下跳,天天在朝堂上嚷嚷。
搞得满城风雨。
民间也开始有些流言蜚语。
说一个女人当状元,是老天爷要降下灾祸。
秦筝对这些,一概不理。
她还是每天来学宫看书。
好像外面那些骂她的话,都是在说别人。
这份定力,我自愧不如。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
“外面都把你骂成那样了,你就一点不生气?”
她翻了一页书。
“为什么要生气?”
“他们骂你啊!”
“狗冲我叫,我还要叫回去吗?”她反问我。
我:“……”
行,你牛。
她合上书,看着我。
“裴远,你觉得,嘴长在别人身上,是用来做什么的?”
“……说话?”
“不。”她说,“是用来吃饭的。”
“啊?”
“那些御史,骂我,是因为他们背后的人,给了他们饭吃。他们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我跟他们生气,不是跟他们过不去,是跟他们的饭碗过不去。何必呢?”
我被她这套歪理,说得一愣一愣的。
但仔细想想,好像……还挺有道理。
她把所有复杂的事情,都看得特别透彻,特别简单。
在她眼里,所谓的朝堂之争,所谓的清流名士。
本质上,就是一群人,为了抢饭碗,在狗咬狗。
而她,是那个站在旁边看戏的人。
她不抢,因为她自己会种地。
我彻底服了。
心服口服。
我问她:“那你那个‘考察学风’的任务,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她算了算日子。
“快了。”
“结束了,你就要入朝为官了?”
“嗯。”
“那……你还会回来看书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但我听见了。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开心。
11.皇帝驾崩,天塌了
就在我们都以为,秦筝会在皇帝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地完成她的“考察任务”,然后顺利入朝,大展拳脚的时候。
出事了。
一件谁也没想到的,天大的事。
老皇帝,驾崩了。
死得非常突然。
头天晚上还好好的,召见了几个大臣。
第二天一早,就发现,在龙床上,身体都凉了。
太医说是,突发心疾。
天,塌了。
整个京城,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太子,理所应当地,准备登基。
但是,三皇子不同意。
他带着他手下的兵马,控制了皇宫。
理由是:太子勾结太医,谋害先帝,意图篡位。
他要“清君侧”,为父皇报仇。
这借口,傻子都知道是假的。
他就是想趁乱,抢那个位子。
一场夺嫡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京城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两派的势力,在朝堂上,在街头巷尾,开始了疯狂的撕咬。
稷下学宫,也关了。
山长让所有学生,都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乱晃。
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谁掺和进去,谁就得死。
我回家的时候,去找了秦筝。
她学舍里的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
一个很小的包袱,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你要去哪儿?”我问。
“出城。”
“现在?城门都快戒严了。你出不去的。”
“我自有办法。”她说。
我看着她,心里很乱。
老皇帝死了。
她最大的靠山,没了。
太子和三皇子,她把两个都得罪了。
无论最后谁赢了,登基之后,第一个要收拾的,肯定就是她。
她这个“前朝状元”,就是新皇帝眼里的一根刺。
不拔不快。
“秦筝。”我鼓起勇气,“要不,你跟我回家吧。我家……我家后院有个地窖,很安全。等风头过去了,你再走。”
我说完,脸都红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
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
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裴远,”她轻声说,“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为什么?外面很危险!”
“我知道。”她说,“但我还有事,没做完。”
“什么事?”
“先帝交给我的事。”
我愣住了。
先帝交给她的事?
不就是“考察学风”吗?
人都死了,这任务不就自动作废了吗?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
“他交给我的,不止这一件。”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她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块令牌。
纯金打造,上面刻着一条龙。
如朕亲临。
是金龙令。
“先帝驾崩前最后一晚,召见了我。”
她说。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他一走,太子和三皇子,必有一战。大邺的江山,会陷入战火。”
“他给了我这块令牌。让我,在必要的时候,替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秦筝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废太子,杀皇子,另立新君。”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我听到了什么?
废太子?
杀皇子?
另立新君?
她疯了吗?
这是一个人能干成的事?
“你……你要立谁?”我结结巴巴地问。
“七皇子。”
“七皇子?那个才十二岁,从小体弱多病,在深宫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皇子?”
“对。”秦筝点点头,“先帝说,他所有的儿子里,只有老七,宅心仁厚,有仁君之相。其他的,要么懦弱,要么狠毒,都不是明主。”
“可……可这怎么可能?太子和三皇子手里都有兵权,朝中也各有党羽。你……你一个人,拿什么跟他们斗?”
秦筝笑了。
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那笑容,很淡,但很亮。
像一把出鞘的剑。
“我不是一个人。”她说。
“我手里,有先帝留给我的,三千玄甲卫。”
玄甲卫。
大邺朝最精锐,最神秘的一支部队。
直接听命于皇帝一人。
传说,他们以一当百,战无不胜。
先帝居然,把这支王牌,交给了她。
我明白了。
全明白了。
从她考中状元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什么“文曲星”。
她是先帝为这个国家,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是用来拨乱反正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她之前拒绝太子和三皇子,不是清高。
是因为,在她眼里,那两个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跟死人,有什么好谈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
突然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万丈光芒。
什么状元,什么才女。
这些词,都太肤浅了。
她是一个,要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怪物。
她把金龙令收好。
背上她的小包袱。
“裴远,我要走了。”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
“你,多保重。”
说完,她就走进了外面的风雪里。
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我爹说的没错,京城要变天了。
但我爹也没想到。
那个掀起这场滔天巨浪,改变整个大邺朝命运的人。
居然,是我那个,总爱坐在窗边看书,喜欢吃桂花糖糕的,穷酸女同窗。
12.新皇登基,她问我伙食费的事
京城的乱局,持续了七天。
那七天,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七天。
太子和三皇子的军队,在城里打了好几场。
血流成河。
我躲在家里,天天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心惊胆战。
我不知道秦筝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她那个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
第八天,天亮的时候。
厮杀声,停了。
整个京城,陷入了一片死寂。
然后,皇宫的方向,响起了钟声。
不是丧钟,是登基的钟。
一声,两声,三声……
响彻云霄。
我爹冲进我的房间,激动得满脸通红。
“赢了!赢了!”
“谁赢了?”
“七皇子!七皇子登基了!”
我当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她真的做到了?
后来的事情,就成了传奇。
说书先生的版本,比我亲身经历的,还要精彩。
他们说,就在太子和三皇子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
一支神兵,从天而降。
为首的,是一个白衣女子。
手持金龙令,号令三军。
一夜之间,平定叛乱。
拥立七皇子,登上了皇位。
太子和三皇子,全都被当场格杀。
他们的党羽,也被一网打尽。
朝堂,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
新皇登基,改元“开元”。
尊秦筝,为“帝师”,兼任内阁首辅。
赐“镇国长公主”之位,地位等同亲王。
大邺朝有史以来,权力最大的一个女人,诞生了。
她搬出了稷下学宫,住进了公主府。
那座府邸,就在皇宫旁边。
是先帝留下的,最奢华的一座园林。
我以为,我这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是高高在上的镇国长公主,内阁首辅。
我,还是那个商贾之家的纨绔子弟。
直到一个月后。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了我家门口。
宫里的小太监,进来传话。
“长公主殿下,请裴公子过府一叙。”
我爹激动得差点当场给我跪下。
他亲手给我换上了最好的衣服,把我从头到脚拾掇了一遍。
“儿子,咱们老裴家,要发达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坐上了马车。
一路,来到了公主府。
府里很安静,没什么下人。
跟我想象中的奢华完全不一样。
还是那么清冷,跟她的人一样。
我在一个书房里,见到了她。
她没穿公主的华服,也没穿首辅的官袍。
穿的,还是一身简单的青色长衫。
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
阳光照在她身上,跟在稷下学宫时,一模一样。
仿佛,这一个月的血雨腥风,权倾朝野,都只是南柯一梦。
“来了?”她放下书,抬头看我。
“嗯,来了。”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殿……殿下。”
她皱了皱眉。
“叫我秦筝。”
“……哦,秦筝。”
我们俩,沉默了。
气氛有点尴尬。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恭喜你?好像不太对。
说你牛逼?好像更不对。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她从桌上,拿起一本账簿,递给我。
“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翻开。
上面密密麻麻,记的全是数字。
什么大米多少钱一石,猪肉多少钱一斤,青菜多少钱一捆……
“这是?”
“稷下学宫的伙食账本。”她说。
“啊?”
我彻底懵了。
她把我叫来,就为了给我看这个?
“我算过了。”
她指着账本上的一个数字。
“按照京城的市价,学宫每个月的伙食开销,最多三百两银子就够了。但是,户部每年批给学宫的伙食费,是三千两。”
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中间那两千七百两,去哪儿了?”
我看着她。
她已经是这个国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了。
她操心的,不是军国大事,不是朝堂纷争。
而是,稷下学宫那两千七百两,不知去向的伙食费。
我突然,就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明白了。
她从来,就没变过。
无论是那个穿着破烂布衫的穷学生,还是现在权倾天下的长公主。
她还是那个,会为了一个简单的算学问题,跟所有人较真的秦筝。
是那个,心中自有一杆秤,清醒得可怕,也可爱得可怕的秦筝。
“这个……得查查采办处的管事。”我说。
“嗯,是要查。”她点点头,把账本收了回去。
“先帝交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什么公主,什么首辅,都不重要了。
她就是她。
是我那个,有点毒舌,有点清冷,爱吃桂花糖糕,灌药技术很差的……女同窗。
“那个,”我挠挠头,“你……还回学宫看书吗?”
她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那个我只见过一次的,很淡的笑容,又出现了。
“看情况。”她说。
“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问。
她没回答。
只是从旁边的碟子里,拿起一块桂花糖糕,递给我。
“尝尝,御膳房做的,味道还不错。”
我接过那块糖糕。
很甜。
更新时间:2025-11-06 01:2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