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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色将暮未暮之时,她会在哪里,做什么,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在五楼高的顶部向下望去时,整个城市都在霓虹闪烁的灯光里,如同海水中幻美的倒影,他知道倒影本就如同夏天的泡沫般短暂,但却依旧喜欢。

他喜欢一个人靠在栏杆上的感觉。深夜。四下只有呼啸的风,吹过他长长的头发。

他的瞳孔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寂寞,就像是一个画家在临摹山水画时,将所有的笔墨都完成时,突然发现少了什么一样,紧接着所有的色彩都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成为了一张废纸。

而他,却好比是色彩斑斓的生命里,一次随意的潦草。

当然,这都是在遇见她之前。

说到他们的相遇,是在一个黄昏时刻。街道上的灯光还未打开,只有稀薄的光晕零零散散的落下,像极了九天银河溅出来的只零片宇。几只肥硕的鸽子扑腾着翅膀,簌簌起飞,相邻的几颗桑梓树的叶子,被震得哗哗地往下掉。

那时候,他正好一个人躺在那棵挂满鸟巢的桑葚树下,正午的阳光直射过来,他睁不开自己的眼睛。况且,他也没必要睁开,因为他本就是来这里睡觉的。

周围静悄悄的一片,不时有浑身长满蓝色羽毛的鸟降落在他的身旁的草地上,啄食。唧唧。声音有点像初生的小猫。他并不理会,也并不知道这种长满蓝色羽毛的鸟应该唤作什么。这于他而言,无丝毫意义。

他像往常一样,将双肩包放在大树下,仰着身子慵懒地眯起眼睛,阳光如同一泓金色的泉水,在他的身体上流淌。

唧唧。又是烦人的鸟叫声。他没有睁开眼睛,身体转向一边再次睡了起来。

然而这一次,鸟叫声并没有消失,反而又一次从不远处传来。他恼羞成怒,终于准备起身将那些打扰他睡觉的鸟都赶跑。

走开,走开。他潜意识里喊道。扑哧,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走了。

等到他擦了擦朦胧的双眼,睁开。面前的女孩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用手擦了擦眼睛,才醒悟过来,这并不是梦。

我知道我很帅,但也不必这样看着我。

你把我的鸟给吓跑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的,是一种叫做‘三只松鼠’的坚果。鸟类都爱吃这个。

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对话,他以为自己会以完胜告终,可是,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其实在他开口之时,就已经输了。

(二)

在他的梦里,她时常会出现。

就像是第一次的相遇一样,她穿着复古式鹅黄连衣裙,额前刘海如燕尾,在和煦的风中斜垂下来,绣着可爱的红色米老鼠图案的小书包被她松松垮垮地背在身后。两腮通红,像是憋足了气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梦的尽头,他都会看到一树梨花,或者是一场大雪,将他直接掩埋。他总能从中感受到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翘课后才来到了这里,只是为了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但是谁又能说得准呢。

每次梦醒之后,他总是一阵恍惚,然后露出嘲讽式的笑容。却从来不肯承认,她的出现。

有时候,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极为固执的人。

他总是穿着松松垮垮的破旧牛仔裤,在膝盖处,特意用剪刀剪成条纹状,露出里面肉色的皮肤。衣服看上去明显大了一号,再加上干净利落的斜刘海,像极了《东邪西毒》里面,收钱买命的杀手。

有好多女生围着他尖叫。尤其是在他打篮球的时候。但学校里见过他打篮球的不多,用他的话来讲,他篮球的生命已经终结了。

距离他最近的一次比赛,是他班长拉着他来的。本来说好要来的一个人临时有事,所以就叫上了他。

那一次比赛,来看的人很多。确切地说,来看的,十有八九是女生。但是,她们并不是为了他而来。他只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

那些女生的嘴中,疯狂地喊着,十二号。十二号。他并不不知道女生口中十二号的名字。

那时的十二号,是对方球队里一个如流川枫的男生。高大魁梧,身姿矫健,打篮球也是一个好手。但在他眼里,哦,不,他没有把那个人放在眼里。

他环顾四周,心里想着,当时在树下遇到的那个女孩会不会也出现在人群中。会不会像别的女孩那样,喊着那个男孩的名字,近乎疯狂。

他笑了笑,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似乎在这一时刻,那个纠缠了自己很久的梦又让自己出现了幻觉。

双方打了起来。当然,打的是篮球。

他像往常一样,双手运球,无往不利,对方没有人可以拦住他,他仿佛就是这个球场的中心,席卷着整场的飓风。

他的嘴角高高扬起,周围传来的浓重的叹息声。他知道,那些女生心目中十二号的形象,已经在他出色的表现之下,画上了句号。

此时,他一个人将对方所有人甩开,只身来到了对方球框二分球内。这样近的距离,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轻蔑的表情。他似乎已经看到,周围人的目光已经全部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可以杀死人的目光。而且还是这么多束。

他喜欢这样的目光。可以从中体会到一丝快感。就像是猎人捕捉到猎物后,用嘴将猎物撕裂开的感觉。

他不是猎人。可他对这种感觉,经不起半点诱惑。

他的球投出去后,才注意到篮筐底下一个身影的存在。那个身影也在注视着他,而且一直注视了好久。他有种被别人看穿了的感觉。

按照这样进行下去,球将在三秒钟之后,准确无疑地命中篮筐。可因为那道身影的出现,三秒后的事情,完全偏离了之前的轨迹。就像是被盖帽之后,偏离了轨迹的球一样。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砰。巨大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篮球场上。周围突然安静地吓人。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去抢那落下来的球。

他的目光,第一次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道身影。灯光下,他的笑容无比诡异。

时间停顿三秒,之后的球场上,这两个呆住的少年猛然醒悟过来。那个身影将球直接运到了他的球场上,而他步步紧逼,稍有不慎,球就会被夺去。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投球的。他对自己有着无比的自信。在高中时,他带领学校的篮球,直接打进了全国高校篮球大赛前三甲。但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这成为了他青春时期的一颗暗瘤,一旦触及,就会隐隐作痛。

十二号一直被他逼在三分球外,他嘴角上扬,无比骄傲。篮球这东西,在高中时期,就像是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可是现在,却总能牵扯起他痛苦的回忆,这是多么的讽刺。

就在他以为,面前的十二号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投球的时候,面前的这道身影在他的注视下起跳,一道优美的弧线在空中穿过,三分球,命中。

全场的欢呼。他第一次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到底哪里不对劲。在以前,他是整个球场的王者,叱咤风云。而现在,就连他,也觉得可笑。

什么破比赛。他骂了一句。在还没有完结这场球赛的时候,他独自走了出来,把围着的男孩朝外面推了推。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他的身后,似乎有人喊着他的名字。知道他名字的人并不多,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必要回头。他知道,喊他的人是他们的班长,为了组织这场比赛花了不少力气,可他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情。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都很难改变。

而这一次,他却出乎意料地回了头。但看的并不是叫住他的班长的那个方向。他看向的是那个身影。或许也不是球场上的那个身影。而是一个女孩。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米老鼠图案的黄色书包背在她的背上。

他注视着这个女孩的一切。从头发到脖颈,然后再到穿着深蓝色大海的球鞋露出的脚踝。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整个球场的核心。走向那个被全场女生吹捧的十二号,那个高大魁梧,身手敏捷的男生。

他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攥成一个拳头。他冷笑,在冷风中,似乎整个身体都被冻僵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停留,转身,湮没在更深的黑暗里。

(三)

阿诺。不知道怎的,他的脑海里闪现过这个人名。

而现在的他,会在哪里呢。有人说,人死了之后,灵魂依旧存在。他们会一直陪伴在重要的人的身边。

他不知道,阿诺会不会就在他的身边,而他却无法看见。

他想起这个遥远的名字,就仿佛是一把火光,突然将他脑海中的记忆全部擦亮,然后,所有与之相关的一切,就这样毫无保留地裸露在他的面前。

这似乎非常残忍。

来,小凉。我们打球去。那个稚嫩的声音似乎还在他的耳边回响,而此时,身边却已是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人。

他不知不觉地出了学校的北门。北门外是一条小吃街。叫做石子巷。

巷子里各种美食。人流交织。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冷。这时他才发觉,球场上打球时,脱下来的外套落在球场上忘了拿。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色T恤衫。

他来到一家关东煮的店前,走了进去。他似乎很熟悉这里。没错,他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了,在他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到这个小店里来坐坐。是因为阿诺喜欢吃关东煮的缘故吗。这里的关东煮有着高中时期的味道呀。

虽然并不是周末,但小店的生意依旧很好。周围几乎都坐满了人,找不到一张单独的空座位。他挨着一对年轻的情侣,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

店里的老板热情地招待着,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注意了他。知道有一个长头发的少年,每次来都固定地坐在东边靠着窗户的角落里。每次,都要同样的东西。

老板笑呵呵地说道,小伙子,是来同样的东西吧。

哦,老板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们之间似乎存在某种默契。嗯。他轻声回答。似乎又陷进无尽的沉思之中。

小凉。放学后,我们去干嘛。

面前那个大大咧咧,笑起来露出两颗牙齿的少年问道。

彼时的他们,正好打赢了一场球赛。这场球赛,直接决定了他们能够进入全国高校篮球联赛前三甲。

比赛的对方是省里臭名昭著的正野中学。几乎街头巷尾传来的打架事件,都发生在这所学校。学校里大多数是有钱人家的子女。高中是花钱买来的。虽然每年的升学率都是全省垫底的水平,但正野中学的篮球却是一流。在前几年的比赛中,几乎每次都能杀近前三甲。可这次,却连决赛都没能进入。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或者说是两个人。他们就是小凉和阿诺。就连一向苛刻的教练也说,他们两个是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有篮球潜力的学员。跟何况,他们并不是篮球职业选手。仅仅是在高中半路出家。

阿诺。我知道你喜欢吃关东煮。学校西边,穿过那条横跨东西的大桥,那里有一家新开的店,东西很地道,一直想要带你去吃来着。放学之后,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嘻嘻。还是你了解我。

他们所在的镇远中学,是省里的重点。为了教学的质量,搬到郊区来。周围除了废弃的工厂,已是荒无人烟。再加上学校管束严格,属于完全封闭式的。就连双修也不能回家,但是,他们早就做好出逃的打算。这是他们青春里最为狂放而又个性的一种方式。

来,把书包给我。他冲着阿诺喊道。

此时,他已经翻越过带有铁栅栏的围墙,手法熟练,一看就像是惯犯。

阿诺把包甩出去,他接着。阿诺虽然在身形上比他矮上一些,但身手甚至还要比他敏捷一些,三下五除二,也将围墙翻了过去。

这时候,靠近不远处大树下面的保安注意到了他们。你们干嘛呢,快给我回来。声音仿佛依旧回荡在耳畔。而围墙外的他和阿诺,大摇大摆地走了,似乎这是一次极为刺激的探险。

只是他不知道,在这次探险中,不光把阿诺给弄丢了,他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四)

由于要去的地方在商业区,离学校有着一段距离。在公交车站等了许久,终于有一辆绿皮公交车晃晃悠悠开过来。逃学的学生不多,再加上还没有到下班时间,车上零星也没有多少人。

窗外的景致不错,他那时候才发现。隔着朦胧雾气的窗户,有一种勾人摄魄的美。到现在,他仍旧会想起那时的景致。

直到公交车过了贯穿东西的大桥,他们两个望着桥底下奔腾的江水,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自己的生命就像是这奔流不息的江水一样,被放逐千里,却没有尽头。

小凉。你说你想要考哪个大学。

我……

他沉默。他甚至还没有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任何的打算。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而是因为一个女孩。她的梦,就是自己的梦。

微微说,她要考东华大学。我希望我们三个可以上同一所大学,然后就像现在一样。永远在一起。

微微……他的身体在这一刻竟然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头抬起来,眼睛里似乎突然又亮光闪耀,转瞬即灭。

那是一个女孩的名字。他并不陌生。因为他的梦是建立在这个女孩的基础上的。没错,他暗恋她。从高一时在元宵灯会上的第一次碰面起。一直。

我也会考上东华大学的。阿诺。这是我们的约定。

嘿嘿……阿诺的脸上闪现出俏皮的笑容。没错,属于我们三个的约定。

哎……真可惜,最近微微的数学成绩直线下降,她妈妈为了这个又给她找了好几个辅导班,要不是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来了。

车到了站台,他和阿诺两个人一起下了车。

没多远就是那条商业街。据说新开的关东煮还不赖。就在这条街里转角的一个小巷子里。

没过多久,他们真的找到了那家店。叫做如意斋。小店不大,却温馨。他们喜欢这里的感觉。老板娘是一个热心而又年轻的女人,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这条巷子真不好找呀,要不是同学推荐过来的,谁找的到这里。他说。

老板娘把两杯清凉的西瓜汁摆在他们面前。这西瓜汁是我们自己榨的,可甜着哩。本小店新开张免费喝。

老板娘用手系紧腰上的围裙,叹了口气,这商业街的租金贵的要死,稍微一丁点大的门面一个月就要好几万。我们小本生意,也只能租得起这个地方。

要是你们觉得这里不错,还得靠你们多推荐同学来这里嘞。老板娘的声音里透着热情和喜悦,显然没有因为这个地方的缘故而泄气。随即,老板娘便去忙活了。

他和阿诺两个人聊起天来。

阿诺,你知道微微喜欢什么礼物吗?他开口道。

哦,对了。还有些日子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了。我竟然把这个给忘了。

是吗?他的脸上有细微的变化,似乎有些不大自然。

我和微微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两家从小是邻居。我比她要大两个月零八天。我的生日在二月,她的生日却刚好在圣诞节那天。

原来是这样。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放松。虽然他和阿诺两个人如同兄弟一般,可他们之间,似乎仍旧有些事情,并不是都了解的。比如,微微。

这么看来,你一定很了解她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把这个问题深入下去。

阿诺的脸上似乎有些红晕。不,应该确实出现了潮红。这已经告诉了他最不想知道的答案。他的脸从来都不会撒谎。阿诺一定已经喜欢上了她。

你说的对。我了解她。同样,她也了解我。我知道她喜欢穿绒毛连衣裙,最喜欢的颜色是夜色将暮未暮的一抹浅黄。最爱的歌手是王菲。最爱的是妈妈,她并不喜欢她的爸爸。走路的时候,喜欢把书包背在一边,嘴里哼着歌。她难过的时候,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安静,不会让任何人找到。她最爱听别人讲笑话,喜欢一个人发呆……

是这样子么……他突然觉得很嘲讽。从阿诺口中说出来的她的生活,自己一概不知。就这么傻傻地暗恋了人家三年。

似乎随着阿诺的话,他的心也跟着一阵抽搐,他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竟然随着握紧,但在顷刻间又松开了。是羡慕么。还是嫉妒。

可笑,我为什么会嫉妒他。她和他不过就是从小一起长大而已,没有什么的,况且,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就连他也觉得自己的念头十足可笑。

还是回到正题上来吧。刚才你问我,微微喜欢什么礼物。我想,微微喜欢的就是这个吧。

一条吊坠从他的怀里掏了出来。很漂亮的一条吊坠,就连他也不得不这样认为。

幽蓝的心型吊坠,上面镶着白色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特别是在心的前面,还刻着微微的两个字。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条意义非凡的吊坠。

阿诺的脸上充满自豪。这是在她十七岁生日的时候说要我十八岁送给她的。我记得她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我买了一件鹅黄色的绒毛连衣裙给她。她对我说,希望下次送给她的礼物,是可以陪伴在她身边的东西,这样就可以常常带在身边。

于是,阿诺就在商业区珠宝店里,把自己攒了好几年的零花钱用来打造了这个吊坠。

上面白色的宝石,有着两克拉的白金。幽蓝的吊坠,是用墨香琥珀做的。

这时候,老板娘把热腾腾的关东煮端上来,热气正一股股地往外冒。香气弥漫了整个小巷。

你们慢慢吃。老板娘转身走开了。然后,两个人似乎又陷入了微微的尴尬中。

不知道是不是吃不得辣的缘故。没过多久,他就有些肚子不舒服。店里没有厕所。只能穿过这条小巷,到附近的商场里解决问题。

他走的时候,笑嘻嘻地对阿诺说,好好吃。待会回来我来结账,为了庆祝我们顺利进入决赛,这次的单得让我来买。

阿诺应声答应。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就像是没有汇入大海前,无比纯净的一滴雨水。

穿过这条巷子,他很幸运地找到一家叫做君宏的大型商场。在里面解决了肚子疼的问题。

等到他从商场中出来,天空微微有些黯淡。他朝着如意斋的方向走去。按照惯例,周末同样会有值班老师查寝,他们必须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去。不然将错过回去的班车。所以他不能让阿诺等太久。

等到他回到小店时,却发现,阿诺已经不见了。桌子上的关东煮还剩下了一大锅。但却早就凉了。

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叫来老板娘。神色慌张,似乎从来都不曾这样惊慌失措过。

您看见刚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少年吗。他用手指了指阿诺刚才坐着的位置。

老板娘这才醒悟过来。刚才有七八个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来这里。他们穿着的校服我认识,是正野中学的,我以为你们和他们是同学呢。刚才坐在这里的男孩,和那些人一起走了。走的时候,还特地要我转告给你,说,待会你一个人回学校就行了,不用等他。

他的心似乎又在抽搐。天空已经有一半隐没在黑暗里,就像是一个巨兽张开大口。

正野中学?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了,大概走了有五分钟。老板娘指了指与他回来时截然相反的方向,难怪他们一路上没有碰到。

天空飘起了雨,整个世界恍如末日一般。他赶忙朝着那个方向跑去,此刻,他在心中默念道,阿诺,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呀。

(五)

风吹得更响,雨下得也更大。路上的行人大多都被淋了个尽透,同时浇灭的,似乎还有他全部的希望。

他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向前跑,却没有看见一个人。也对,谁回来这个早就衰败了的小巷呢。

前面是一个转角,旁边停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人力板车,但却已破旧不堪,随时都有砸下来的可能。有凄厉的喊声传来。他战战巍巍地走过去,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东西。

他看到了。这是他平生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

在这个转角的左边,是一个封闭了的胡同。胡同尽头,总共七八个男生。而阿诺被两个人按倒在地上。剩下的五六个人疯狂地用脚踹着阿诺。阿诺用手抱住头,他们却依旧死命地踢向阿诺的头部。

这帮畜生。他心底骂道。

就在他想要挺身而出的时候,他看见了阿诺手中紧紧拽住的那根吊坠。他的心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微微……他想起这个名字。这时候,他刚迈出去的一只脚不知怎的,却收了回来。他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会是怎样,更不知道,多年之后的他,会为了这件事,而有着深深的负罪感。

阿诺家从小和微微家是邻居,微微和阿诺一块长大。阿诺知道有关微微的一切。还有那个紫色吊坠,是阿诺打算在微微十八岁生日送给她的礼物。他一定很喜欢微微吧。一定。

而微微呢。他曾经看见微微从家里带杨梅给阿诺吃。看样子红彤彤的,一定很好吃吧。他看见体育课上,微微主动坐到球场上的石凳上,给打篮球的阿诺加油,还准备好了矿泉水和毛巾。

而他呢。除了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在元宵灯会上他买给微微的琉璃灯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了吧。微微从他的身边经过的时候,都没有主动多看他一眼吧。他想想有些可笑。

如果没有阿诺呢,这一切,会不会就不是这个样子?那么微微,会不会在球场上,多看他一眼?

他的想法似乎有些疯狂,雨下得越大了,他站在雨中,面目惨白,如同将要死掉一样。

是的,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死掉了一样。全身的血都被冻住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可以做到那么冷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胡同的尽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而此时,又是狠狠地一脚。直接将阿诺踢飞起来。在摔向后方的同时,阿诺的头也抬了起来。阿诺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一样。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在巷子的转角处,他最好的兄弟,此时,正注视着这一切,目光冰冷,无情。

阿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相较于身体上的疼痛,那束冰冷的目光,几乎攫取了他全部的生命。

天空是灰色的。雨水是苦涩的。谁知道,其中是不是掺杂着辛酸的泪水?

面对那些狠狠地砸过来的拳脚,阿诺却再也不用手来挡了。不知道是谁,将墙角下脱落的砖头也用上了,向着阿诺的头上拍过去。鲜血如同泉水喷出来。流的满地都是。阿诺的身子向后倒了下去,毫无知觉。

你丫的……谁叫你用砖头了……

我以为他会挡的……没想到……

吓得这七八个人赶紧朝外跑去。谁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片刻。只剩下阿诺,倒在地上,鲜血从脑门哗哗地往外流。

他躲在破旧的人力板车后面,七八个男孩跑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吓丢了魂。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他从巷子的转角走了出来。他最好的兄弟,鲜血淋漓地倒在他的面前。在这之前,他目睹了事件发生的全部过程。而在这场事件发生之前,他最好的兄弟怕他受到牵连,特意让店家转告,让他一个人回学校,别来找他。

他一个人站在雨中,满脸都是雨水,他嚎啕大哭,感觉整个世界都毁灭了一样。

(六)

坐在他身边的情侣没过多久就离开。老板把热腾腾的关东煮端上来。就去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他要了两份餐具。摆在对面的一份,每次都盛满,直到慢慢地凉下来。

老板总以为他是在等什么人,可是,每次最后,对面根本就没有人来。这似乎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可是这一次,当他盛满了一碗关东煮放在对面时,对面却出乎意料地坐着一个女孩。

他并不惊讶。因为,这个女孩,他见过。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问她。

呵呵。她用筷子搅了搅滚烫的关东煮,然后抬起头来看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漆黑的瞳孔,狭长的睫毛,还有脸上淡淡的粉妆。

其实我刚才就注意到你了。你的球打得很不错,是我见过除了川以外打得最好的一个。

呵呵。他的头脑中闪现出这个词。

我不明白这与你出现在这里有什么联系。

她用手掩着唇笑了,姿态妩媚,甚至使他出现幻觉,总感觉他与她似曾相识。

川的球队现在正在组建,他觉得你不错。在打完球之后,川就像我说,希望你能够加入。

哦。我才知道那个十二号的名字叫做川。我的头抬起来,用目光审视着她,却在她的头也抬起来之时,四目相对,我甚至失去了与她对视的勇气。

是川派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恳请你,加入川的球队。全国大学生篮球大赛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开始,这个奖项对于他来说很重要,因为这是他的梦想。他需要你。

是吗?他反问道。突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一阵抽搐,在以前,篮球又何尝不是他的梦想,而现在,这已经折磨了他将近三年。

你怎么了?她看到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关切地问道。不得不说,她是一个很有洞察力的女孩,任何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胃病。以前就有,不过这一段时间特别严重。他的拳头也因疼痛而紧紧地攥了起来。他的药在三天之前就已经吃完,却已经忘了这件事。

这样子呀。我这里有药。她从包里掏出一盒斯达舒,以及矿泉水。然后用手抠出两粒药丸,把矿泉水盖子拧开,递给他。她似乎很关心人,她知道胃疼的人是没有任何力气的,就连矿泉水瓶也无法打开。

谢谢。他把药含在嘴里,咕噜咕噜用矿泉水将它吞了进去。果然好多了。但是他却产生疑虑,像是这种专门针对胃病的药,只有胃病患者才会专门带在身上才对。

哦,这是专门为川带的。川以前不按时吃饭得的胃病。她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解释道。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男孩为什么都不按时吃饭。她叹息道。面前的关东煮似乎已经不那么烫了,她用筷子夹起来含在嘴里。

高中么。那时候有段时间,我得了严重的厌食症,甚至有过自杀。我的胃病就是那时候得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她讲这个。对于高中发生的事,他一向抵触。

啊。这可比川要严重多了。她把刚夹起的关东煮又放下,对于这个话题似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的眼睛在这时候眯起来了。像是在努力回忆着记起什么东西。然后睁开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做决定。

我想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他的目光注视着她,甚至出现了幻觉。

什么。她惊讶地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她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一时刻说出这样的话。但紧接着,他又开口了。

我可以加入川的球队,和川一起实现他的梦想。但是这样做的代价就是,你得做我的女朋友。

屏息。沉默了三秒。她不按常理地笑了起来。不得不说,她的笑声极具诱惑力。这使得他对自己的决定没有丝毫后悔。

这样的话,我面对川的时候会很为难。

从现在到圣诞节还有两个月的时间,那时候,大学生篮球联赛也打完了。你做我女朋友的期限直到圣诞节那天就会结束,到那时候,我有一样礼物送给你。并且,你做我女朋友的事情,我保证不会让川知道。

她大口地吸了一碗汤,是甜美的山鸡里面还加了红枣。她意犹未尽。

如果以后每天都能够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她脸上的笑容如同黑色绽放的曼陀罗,在夜色下涌动。他沉浸在这样的笑容中,无法自拔。

对了。这件外套是你的吧。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穿的这件。

这时他才注意到,在她的身边放着的正是他的那件穿了不知道多久的破旧牛仔衣。

他接过来。神情一阵恍惚。

但转瞬,他又从恍惚中醒过来。

对了,怎么称呼。

我叫伊蓝。

我叫小凉。

这是他与她的第二次谈话。而在第一次时,她落荒而逃,如今,她却成为了他的女朋友。似乎这一切,都不在命运的掌控之中。

(七)

对了。这件球衣是阿诺想要送给你的。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了,所以就由我来转交给你。

在他跟随着老师参加完阿诺的哀悼会即将离开的时候,微微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递给他。

里面是乔丹出道二十周年纪念的限量版球衣。听阿诺的父母说,阿诺买来是要送给他最好的搭档的。现在他不在了,他的父母还是希望能够完成他的心愿,所以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只是在路过乔丹专卖店的时候,和阿诺开玩笑地说了一下。毕竟这是限量版球衣,价格不菲。但阿诺却始终记得。还打算在他下一次的生日上送给他。

他始终是低着头。

这时候,微微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微微平常的话并不多,而现在,这一开口说出去的话,就让他永世难忘。

虽然叔叔阿姨不怪你。可是,如果不是你带着阿诺去那个地方的话,阿诺也就不会有事,也不会碰上正野中学的那帮人,所以,我恨你。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她转身跑开,满脸沾满泪水,哭得像是个泪人。

老师也走开了,周围只剩下虚无的风声,哗哗作响,把悲凉的心都给吹乱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句话在他的脑海中久久回荡着。他的口中重复着这句话,好像是极为认真地在和自己说这话。

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求别人的原谅?

他一个人从追悼会上离开。回到自己房间,将门反锁。割脉自杀。

幸好他的母亲提早下班回家。在喊了数遍他的名字之后仍旧没有回应的情况下,她一个瘦弱的女人直接将房门撞开。他倒在床上,垂下来的手臂上有一条划破的长长的口子,鲜血从血管中流出来,将白色的床单染成鲜红。

她看到这样的景象几乎疯了一样,在将他送往医院之后,直接全身瘫软倒在地上。生的那场大病足足一个月才好。

或许是老天不让他死。这次自杀,多亏了抢救及时。但之后的两个月,他甚至想过用绝食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患上了严重的厌食症和胃病。

直到很多年之后,他回想起当年发生的一切,心都会止不住地抽搐,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面倾倒出来。

只不过,他再也没有想过要自杀。他记得每一个母亲陪在他身边的夜晚。为了防止他再次做傻事,他的母亲晚上天天陪在他的身边。几乎没有闭眼。

而他的父亲则为此辞去了先前薪资不错的工作,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照看他。

每次他想起这些,都没有结束生命的勇气。

那就带着愧疚过完这一生吧。就算是现在,他想要赎罪,又该找谁去赎罪呢?

将来我们三个一起上东华大学。你要记着我们的约定呀。

他一直记着阿诺的这句话。在临近高考前,他没日没夜拼了命地学习。他终于如愿拿到了东华大学的通知书。

微微对于阿诺的死久久不能释怀。她没有参加高考,被父母送出了国。

他的好兄弟,他亏欠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如今能够作为留念的,不过就是那件乔丹的限量版球衣。他却一次都没有穿过。

曾经年少的誓言呀,就这样随风而散。曾经令人羡慕的三个人,只剩下他一个人罢了。

而他,也注定要带着内疚,过完他的一生。

这样,却是比死亡要更痛苦。

(八)

他看着她狼吞虎咽,将面前的食物都吃完,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最后面前的食物被一扫而空。他看了看左手戴着的表,学着电视里播音的语气缓缓开口。

现在是北京时间七点五十五分。我的女朋友,伊蓝小姐。不知道能否赏脸,陪我去看场电影。在下感激不尽。

说着,他将手伸出来。做出搀扶状。

她被他的一举一动逗乐了。原本有些粉嫩的小脸似乎添上几多绯红的云朵。显得更加耐看。他的视线总是盯着她,但又觉得不好,可却始终无法移开。

既然小凉公子赏脸,那本小姐便舍命陪君子。

扑哧一声。他也笑了。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被这笑声渲染,他和她的心在这一刻,一下子就近了许多。

电影院离学校北门的小吃街不远。如果走路的话不消十来分钟的路程。但是,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八点。C市晚上的风总是很大,他怕她着凉。所以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开始吃了一惊,脸上露出很惊讶的表情。他也对于她的反应感到意外。

怎么了。你不冷吗?真不知道你们女生怎么想的,大冷天还穿着裙子出门。他挤兑道。

额……没有。只是……我只是,还没有习惯。她抚摩着披在身上的衣服,由此来掩盖脸上慌张的神情。

他和她一起去临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等公交车。电影院处在“宜家”商城的二楼,从这里到那只有两站公交车的车程。

等他和她到了那,才发现八点的票已经购置一空。几乎只剩下零星的几张票。而且座位也不太好,离着银屏不是太远就是太偏。

他问她,要不就看这场的吧,下一场又要等半个钟头。

她说好,她并不像是一个看电影会介意座次的人。

他们进去时,电影的开头已经错过了。这是经典的泰坦尼克号。似乎最近新上映的电影不多,所以电影院也会趁着空档,播放一些久远而又温情的电影。

他坐下才发现,几乎周围坐着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也是,这种电影也就适合小情侣看。话说,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陪女生看电影。

他把买来的爆米花捧在手上,她一边吃一边朝着银屏专注地看着。对于这种电影,并不能勾起多他大的兴趣。也许,他只是希望能够体验一下,和女朋友一起来看电影这种感觉。

身旁的她看哭了好几次。金黄色的光晕映照着大海上泰坦尼克号的甲板,罗丝站在上面伸开双臂,杰克从背后用手臂环住罗丝。电影里放着《我心永恒》的旋律。这也是他对于这部影片最生动的画面。

他把纸巾递给她。确信她是一个极易伤感的人。在他看来,电影中那种跨越生死的爱情并不存在。甚至,他觉得可笑。

你相信爱情吗?她突然开口,如同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他明白,恋爱中的女人通常都是失去理智的。他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睛,没有急着回答。他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不想对此敷衍。

我的爱情,百分之九十已经腐烂。剩余百分之十,也已经丢失。

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不是让她满意。或者说,让她不那么失望。高中时期的暗恋,已经花光了他对于爱情的全部信任。当然,百分之九十或许并不准确,因为,他腐烂的爱情,甚至比百分之九十还要,更多。

她对于他的回答不置可否。电影中巨大的泰坦尼克号撞击在冰山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淹没在大海里。影院内传来一声声尖叫,她也不例外。虽然对于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可仍旧抱住了他,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睛微闭。神情无助。

他知道,她是需要保护的孩子。

而他却没有闭眼,他如同一个狩猎者般,俯视着这发生的一切。影院里的视野被银幕中波浪那皎洁的银光照亮。不经意间,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的视线朝着前排的位置看过去,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没有人看见他的神情,她也没有。

距离电影结束还有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对她说。

亲爱的。这部电影到现在已经快要结束了。到时候出去时肯定会有很多人。要不然我们现在趁现在就出去吧。

她从未感受到一个男生如此体贴。就算是在川那里,也没有。

川自顾自的打球,训练忙起来的时候,从来都不会主动去看她,就像是彼此遗忘了一样。

一起去看电影时,川从来都不会问她,要买哪个位置。而是常常选好了位置之后,对她说,走,我们去看电影吧。而且,川挑选的位置,一般都在前面两排。他说,爆裂的声音可以使得他热血沸腾。虽然她觉着吵,却始终没说。

夜里北门外的风很大,每次和他约会,见朋友,他都说,你应该穿得漂亮些,这样就不会让我的脸上没面子。至少应该换上一件连衣裙。你穿着牛仔裤一点也不淑女。结果后来每次出去约会,她的嘴唇都冻得发紫,他从来都没有关心她,冷不冷。

正好我也看累了。她镇定地回答道。

在灯光亮起来之前,他牵着她的手。离开了这里。

离开的时候,他的身子始终侧着,口中还不时叮嘱她要注意脚下的台阶。影院中的所有人都沉浸在剩余的二十分钟的情节里,根本就没有人发现他和她的离开。在出了影院的门时,也不知道是因为累了还是什么原因,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送她回学校。在学校门口,他与她告别。

亲爱的。谢谢你给了我这么美妙的夜晚。

我也是。她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红晕。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对了,你之前告诉我,川今晚在体育馆里面训练,是吧?

嗯……打完球本来想和他一起去看电影的。可是……川说今晚上要训练到很晚,你知道……他是篮球队的队长……当然也比别人更加努力。她的脸上闪现出无比的骄傲。

看来你很爱他。

当然,他是我的整个世界。

你相信爱情?

相信。无比相信。我相信爱情,正如我相信他。

我有没有可能成为你世界的一小部分?他的语气近乎挑衅。

你知道……我是想要帮他……所以才来找你的。

我当然知道。哈哈哈。我只是开一个玩笑。

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她把身上的外套还给他,然后再一次强调。似乎害怕他忘记,这一切不过就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他与她之间,并不存在爱情。

他接过她递回来的外套。在确定她的离开后,叫了一辆出租车。

他看了看表,八点五十分。

师傅,开快点,十分钟之内,到宜家商城。

(九)

一路上,街道两边闪烁的霓虹灯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他的母亲是公务员。在市里面的社会福利院工作。父亲在一家薪资待遇还不错的私企。他是独子。

每年的二月。元宵节时,他们家有一个流传下来的风俗,就是逛灯市。说是风俗,是因为从他记事以来,逛灯市就是他们全家在元宵节时,不可或缺的活动。

在灯市上,他的父母也时常会遇上单位上的同事。灯市就在距离他们小区不远的地方。如果开着那辆已经入手十多年的红色雪铁龙的话,只需要不超过二十分钟的车程。但他的母亲说,元宵节就应该多出去走走,坐车就没有过节的趣味了。

因此,每年的元宵节的夜晚,他们一家人都习惯花上一个小时前往灯市,赏花灯。

对此,他极为不情愿。有一次他向他的母亲询问起赏花灯的意义时,他的母亲只是用那惯有的大人的语气告诉他,元宵节如果不赏花灯的话,那这个节日就失去了它的意义。而它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的母亲却从来都没有告诉他。

他讨厌赏花灯。但是,对于那条街道上的美食却颇为感兴趣。

有一家叫做“浮力森林”的甜品店。在元宵节那天,不光有着元宵和糖果,还有各种好吃到欲罢不能的甜点。他爱上了一种灌满蓝莓味奶油的泡芙,对此从来都没有抵抗力。每次他父母带着他逛完灯市,一家人都会在那里吃元宵,之后叫上一些甜点。这是他对于元宵节所有活动中最感兴趣的。

他曾经在元宵节那天问过她母亲,他不想去逛花市,可不可以把剩下的甜点打包带回来。他母亲并没有说他可以不去之类的话,只是说,既然你不去,那么“浮力森林”里的那些甜点,也别吃了。

那时他还在读高一。为了鼓励考进重点中学的他,他的父亲用将近一个月一般的薪水,给他买了双耐克的球鞋。他的父亲知道他不想去逛元宵灯会。便将球鞋作为礼物,在元宵节那天送给了他。

他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换上耐克球鞋。天气闷热,他把袜子脱下来,将鞋直接穿在脚上。

他的父亲并不知道,他的身体的发育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鞋子是按照以前的尺码买的。他穿上去甚至还有些咯脚。

一家人还是兴冲冲地出门了。母亲换了一身红色的礼服。父亲穿了一身西装,出门前还特意捋了捋头发。

街道上行人不多,显然相对于去逛灯市,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在家里度过这个节日。而选择外出的行人,则大多数都是朝着灯市去的。他不得不说,元宵节的这天,能够在街道上看见平常不能发现的美丽。

比如,街道上明亮的灯光,就算是到了很晚,仍旧有小贩在吆喝着,东西大多是早上剩下来的,还有一些诸如他们家一样的人,带着孩子去看灯市的。

虽然彼此间不认识,但他的父亲与他们相遇时,都会相互微笑点头。他觉得,平时陌生的人,在这个奇特的夜晚,相互微笑地打招呼,或许这也是元宵节的意义之一。

但是,他仍旧不喜欢去逛灯市。每次逛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呆呆地站着,看着他的父母和同事之间相聊甚欢。虽然这些话题在他看来,并不那么有趣。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当他们到灯市时,灯市的各种活动已经开始了。有民间艺人杂耍演出,也有琳琅满目的花灯,使人应接不暇。还有各种特色小吃,让人回味无穷。

咦,这不是刘主任吗?当他们一家人走到一家挂满花灯店门口时,发现一个面目白皙的男子。微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男子身旁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

来,小凉,快叫你刘叔。

在父亲的怂恿下,他喊了声刘叔。这个男子是父亲公司里负责项目审核的,和父亲的薪资有很大程度上的关系。在他模糊的记忆中,刘主任在初中时,曾经因为帮了父亲的一个忙,请到他家吃过饭。

刘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脸上的横肉也颤了颤。

小凉。记得去年到你家的时候,你还在上初三吧。今年的中考怎么样。

他刚想说话,却被父亲接过去了。

哎呀,这孩子成绩一般。考上的是镇远中学,班上都快要排倒数了。

啊,镇远中学。这可是全省重点中学呀。每年考入清华北大的人数都能凑足一卡车了。刘主任扶了扶眼镜,然后对着身旁正拿起一个琉璃灯看的入神的女孩说,微微。你上的不就是镇远中学吗。

微微稍微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又转而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灯去了。

那时,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很特别。她的下巴尖,身材瘦小。在喧闹的灯市里,如同一朵孤独盛开的蓝莲花。多年后,他依旧记得第一次相遇的感觉。

是吗,这样呀。您的女儿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哪里像是我家孩子那么野,听说镇远中学是全封闭式管理的,学习氛围也比较浓厚,所以才让他报的。他的父亲奉承道。

对了。你们还没有吃晚饭吧。那家“浮力森林”不错。那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待会逛完了花灯,我们就一起去那里吃饭,怎么样。他父亲继续说道。

他明白大人之间的交际,但却一点也不喜欢。他父亲说的吃饭,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吃饭,肯定有着业务上的事情要谈。这些事情,他一点也不懂,当然更不会去关心。

他的目光被面前提着琉璃灯的少女吸引住了。她手中的琉璃灯,外面是玻璃打磨而成的,里面发出微弱的光。而光源,并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不断飞舞着的萤火虫。整个玻璃灯,就仿佛一个梦幻的世界。

微微,我们走吧。刘主任对着微微说。但微微似乎没有听到。于是,他又喊了一句。

这时,微微才稍稍回过神来。她似乎因为喜欢这盏灯所以不愿离开。

他的脚也开始疼痛起来。这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把他的脚趾甲咯咯的生疼。他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就想为自己找借口。他把鞋子脱下来,没有穿袜子的大拇指被蹭破了皮,又红又肿。当他父亲看见时,眉头不禁皱了皱。

好疼。我觉得现在不能走了。我得休息一会。他口中说道,很奇怪,他会说这种话。

我也想要留在这里。我还没有看够这家店里的花灯呢。微微抬起脸来,皮肤白皙,楚楚动人。额前的刘海如同柔顺的芦苇。

刘主任同样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微微。然后对着他说,待会你们两个就一块过来吧。就在前面的那家“浮力森林”。不要太晚了。他和她的父亲母亲,谈笑着离开了。

他看着一遍遍地打量着玻璃灯的她,突然觉得,在某些方面上,他和她似乎有些极其相似的地方。她在一个封闭的玻璃体上寻找了无数遍,只为寻得一个出路。

你永远都无法找到出口的。因为,当萤火虫被放进去的时候,那些设计师们就没有打算将它们放出来。里面的氧气只够它们一天的呼吸。

它们最后都将成为美丽的尸体。待今晚尽情绽放后。

(十)

等到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时,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在泰山的顶端期待着一场日出的到来。

她依旧在鼓捣这个琉璃灯。神色专注。他也跟着蹲了下来。

店老板是一个年轻的姐姐。看着两个孩子对她的花灯感兴趣,也兴趣阑珊地走过来。向着他和她介绍。

这盏琉璃灯是最近的新品,光是收集这里面的萤火虫,就得费上好长的时间。我看你们大人都不在身边,如果想要买的话,就便宜点,五十块。

她沉默了。似乎她的身上并没有这么多钱,但是,他能够看出,她对于这盏琉璃灯的喜爱。

他把钱塞到老板娘的手上,然后把琉璃灯交给她。两个人离开了这家灯店。

虽然他父亲的薪资客观,但是对于他的零花钱而言,确是寥寥无几。他兜里的这些钱,原本是积攒着元宵节的时候,能够在这条街上多买些可口的点心,他对于美食,从来都没有抵制。

她似乎很高兴。他注视着她的脸。愈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他能够因为她脸上的欢愉而快乐。

这似乎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她。

我想要把里面的萤火虫都放出来。它们在里面的话,过了不久就会死掉的。

他很奇怪这样的想法。对于大多数的女孩子来说,都喜欢这样华美的事物,比如这盏琉璃灯。她的善良,真的很少见。

你和其它的女孩很不一样呢。他绝对是在很认真地和她讲。

哦?她似乎对于他的话吓了一跳。因为这时,她还在尝试着努力地将萤火虫放出来。

他笑了笑,将刚才的话咽了下去。

这里根本就没有口子嘛。他说。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见哐当一声。

刚买来的琉璃灯,就直接被她砸在了地上。里面的萤火虫飞出来,缤纷美丽。淡黄色的光晕映照在她和他的脸上,如同山水画中最为美妙的一幅。

他也晃了晃神。对于面前的景色,沉醉其中。

而他面前的女孩,那个叫做微微的女孩,就成为了他一生中最为生动的画面。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候起,自己就已经喜欢上了她。

我以为里面的萤火虫注定无法活下去。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式,果然是镇远中学的高材生呐。他赞叹道。

她还沉浸在周围的萤火虫中,沉浸在放走这些生命的一种莫大的满足感里。等到这些生命都飞远了,她回过神来,似乎又有些许的伤感。

在别人的眼里,或许我是一个高材生。这不过就是我的父母想要的,却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甚至有些厌倦整天上辅导班的生活。

不会吧。学校里年级排前面的学生,在我看来,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很羡慕的。而且朋友也多。

错了。恰恰相反。我的朋友很少,少的可怜,用手指都可以数过来。似乎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开心。

哦,你似乎有些难过,我们聊些开心的话题吧。今天的元宵节的花灯,真漂亮呀。他特意转移话题,尽管他一向不喜欢逛花灯,而且对于这些花灯,也并不觉得好看。

我并不喜欢逛花灯。但是,只有来这里,才能够逃避辅导班,我对于那些辅导班现在还心有余悸。

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是我喜欢“浮力森林”里的甜点,你吃过那里灌满奶油的泡芙嘛,蓝莓味的。每次吃,都想要把所有的塞进嘴里。

嗯嗯。我也喜欢吃,但不能多吃。我的母亲怕我发胖,所以每次都只给我吃一点。

他不断地寻找话题。但似乎到了她那里之后,自己就再也无法接下去。两个人突然沉默下来。就在这时,他听见她开口的声音。

你去过爱琴海吗,一望无际的海水,天和海都非常蓝。就像是蓝宝石。

当然。他几乎脱口而出。

而实际上,他却根本没有去过爱琴海。由于父亲工作的原因,基本上都不怎么去度假。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撒谎。

站在爱琴海的岸边,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见对岸的岛屿,而且天空和大海是一个颜色,周围除了海鸟,还有露出来的礁石。真是美丽极了。

她的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似乎从他的话中,可以有无穷无尽的想象,就像是身处大海一样。

而他刚才所说的那些话,都是从书本里看过来的。当他看到她无比憧憬的眼神时,脸上有说不出的羞愧。

我希望能有一天,可以去看看爱琴海。真希望有那么一天。她轻声说道。

这时,他和她已经走到了“浮力森林”门口,走进去时,发现双方的父母脸上都很愉悦。

当然,他也要了好多泡芙。但是她正如刚才所说的,她的母亲并不让她多吃,盘子里的甜品少的可怜。

他的父亲似乎谈成了一件大的项目,脸上的笑容让他的父亲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走的时候,也是他父亲全程结的账。

这次回家之后,他似乎再也忘不了脑海中的那个身影。那个甜蜜而又忧伤的笑容,那个瘦削而又悲伤的女孩。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像她一样,也开始憧憬爱琴海。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带着心爱的人一起去那里。

直到后来,他的父亲告诉他,他才知道。微微的母亲是在爱琴海度假时,溺水身亡。而她的母亲生前,是最疼爱她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在高一就暗恋着微微。从那时候起,他就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带着她去看爱琴海,要带给她快乐,让她不要那么的悲伤。

(十一)

他和她几乎每天都见面。在彼此的约定生效之后。

他照例喜欢在午后阳光明媚时,睡在一棵安静的树下。依旧会有蓝色羽毛的鸟,停他的身旁叽叽喳喳。却丝毫不能打扰他的清梦。

在她下课之时,就会到老地方来找他。这似乎也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在最初的一个月里。他都会和她约会。两个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他等她。

除了篮球的日常训练,学习方面并没有太多压力。他向来不是一个爱好学习的孩子。

而她不同。她的成绩很好。在全年级的排名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就像是他最初喜欢的女孩一样。

他从来都不打扰她的生活。有时候,他去自习室里面找她,手里拿着杯热酸奶放在她的桌子上,就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一直等她看书结束。

如果时间还早,或许他们就可以外出,一起看一场电影,或者一起逛逛商场。但是这样的次数并不多,东华大学的学业任务并不轻,对于这些传说中专业前几名的人来说,则更加不容易。

近一个月,她为了专业课考试忙的不可开交。他体谅她,从来都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在她的身旁,似乎陪伴就是最好的语言。

她经常在图书馆看书直到深夜,疲倦的时候,身旁突然多出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或者温开水。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她几乎没有什么笑容。而他,总能说上几个俏皮的笑话,逗她开心。

他似乎是一个不奢求回报的人。她的脑海中不知道怎么出现这样的想法。

最近的专业课考试过去,而这段时间,她为了这个考试熬夜奋战。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更没有注意到他在干什么。

现在回过头来,当她想要了解,考试周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男孩时,发现他已经疲倦地睡着了。

他的睫毛长的就像是一个女孩。刘海留到一边遮住了他的右额。似乎还能听见微弱的鼻息声。

应该是累了吧。这么二十多天下来,他都在图书馆里陪着她直到关门。他一向是不热爱学习的孩子呀。

她突然有些莫名的心疼。但是转而一想,他与她之间存在的,不过就是一个交易而已。

这时候,他醒了过来。眼睛颤颤巍巍地睁开,她感觉他就像是初生的小鸟一样,她似乎发现了他脆弱的一面。

啊,又睡着了。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然后看着桌上空着的杯子,说,没水了吧。我去给你接点。

他拿着杯子走了。她望着他的身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她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心了。

晚上送她会到宿舍楼下,她第一次主动要求他抱她。

他愣住了。时间停顿了三秒。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刚想问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突然就紧紧地抱住了他。他的世界天旋地转。感觉这一刹那的光阴,已然永恒。

似乎彼此的遇见,等待的,就是那一瞬。

谢谢你。耳边一阵暖流,他听到她微语。他有些莫名其妙,但这时,伊蓝已经将他推开,冲他挥了挥手。走进宿舍楼的大门。

(十二)

天气逐渐下降。冬天到了。他平时仍旧勤奋地练球。她从来不会看他。

而她和川,似乎成为了陌生人,再也没有了交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川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而她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习惯了只有他的生活。

距离篮球联赛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那也是他和她约定的日子。他感觉时间过得好快,恍惚间,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一半。

今晚上不用练球吧,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去北门外面玩了。下课后老地方见。

她在msn上留言。她知道他会回。

亲爱的,好的。咱们老地方见。他回道。

他在老地方等他。还是曾经第一次见面的那棵树下。他穿着厚实的棉袄,哈着气,在空气里扩散开来。冷的身体有些打颤。

黄昏时候,天空中的流云被晚霞染成淡黄色。天空和树林融入这幅山水画中。他第一次发现这里的美。让他沉醉心折。

在他等候的那条小路上,她蹦蹦跳跳前来,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阳光,唯美。他是一个生活在黑暗里的孩子。他对于光明无限向往。

久等了吧。她问道。

他把她的包接过来。背在身后。然后伸出了手。

她习惯性地往后一缩。然后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图谋不轨吧。

而他伸出来的手落在她的头发上,弹了弹落下来的雪花,然后将手中的帽子往她的头上套上。

傻瓜。我要是想要非礼你,早就非礼了,还会等到现在吗。

他霸道地牵起她的手,拽着她向着北门外面走。

这是去哪里呀。她表面上极不情愿地问道。而她的心里,不知何时已经喜欢他这种霸道。

她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随他去哪里。在晃荡的公交车上,她能够感受到的只是不断向前方行驶的速度,甚至不知道前方将要通往哪里。周围是形形色色不相识的陌生人。车窗外霓虹闪烁,灯火通明。

而现在,她却只有他一人而已。只有他一人可以信赖。她把头安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有种无比的安全感。

你想要知道我们去哪里吗。

刚才想。但是现在,突然就不想了。

他感到诧异。但是对于她的聪明,有着几分的兴趣,好奇地转过头来大量这她。

很多时候,很多人,行驶在一辆车上。也许终点并不是最重要的。就像是现在一样。所以,终点是哪里,我并不在乎。

我只希望,你可以让我安稳地打个盹时,有个肩膀的依靠。在我累了困了时,能够提醒我到了哪里,有没有做过站。

他愈发感到面前女人的智慧。很多话,他都不需要说出来,彼此就已经心灵相通。

他不止一次地幻想着,如果这并不是一场短暂的交易,而是一场如同梦境般的现实。那么,这一切,将会不会存在。

在她的睡梦中,他喊醒了她。然后哂笑道,有没有在梦中梦见我。

她知道他的打趣。用手抚摸着他的脸,勾了勾他的鼻子。他喜欢这样的方式。

接着,他一把牵着她的手,如同最原始那样,直接而又粗暴的方式。她感觉他就是她在森林中等待多年的猎人。终有一天,会劈开荆棘,带着她前往森林的深处。

下车的地方,离学校有五个站的距离。并不能算近,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似乎颇为神秘。

天空中的雪花依旧飘落下来。他俯下身,仔细擦拭她脸上的雪花,就如同为她擦拭眼泪一样。他觉得那些雪花,都带有她的体温,他仔细擦了好久。

街道上的人并不多,在风雪里大都行色匆匆,而像他们两个牵着手的颇为惹人注目。她认不出面前的景色,不明白这究竟会是哪里,仿若是一个没有多少人居住的郊区。

他带领着她,像是一次惊险刺激的冒险。

天色已经暗淡下去,附近的几盏灯光微弱地亮着。他和她沿着一条宽阔的路向前走去,但此时,已有一座高大的建筑在面前巍峨耸立。

这是一座电视塔。早在以前就听说过这个塔,是整个c市里最高的建筑。她在很久之前就决定,希望和自己心爱的人到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

当然,那时候,她所倾诉的对象还不是他。而是川。

迄今为止,她只对一个男孩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带她来到这里的却是另外的一个男孩。她心里五味杂陈,两条腿似乎停在那里,走不动了。

累了吗。早就想带你来这里,之前看你一直忙着复习考试。现在终于有机会带你来。

她没有发声。似乎在这座最高的建筑物面前,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他以为他累的说不出话来。于是,蹲下来,双手伸开,对着她说,现在你有一个行使女王权利的机会,如果错过了的话,以后不好说什么时候还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啦呀。

她抱着他的脖子,像是一只笨重的企鹅。在他的背上,感觉到无比的安稳,这是一个值得她相信的男人。

要是早知道有一天,他会背我的话,那我就应该减肥才对呀。我一定很重吧。她在心里埋怨自己。

有没有很重呀,如果很重的话,我就下来走好了。相信我,我可以一个人走的。她还是不放心地问出了这句话。

怎么会重呢。就你个小身板还重。我真担心你是不是因为挑食所以看上去才那么瘦。以后我一定把你喂的肥肥的。就像是一只小乳猪一样。

不要吧。小凉,没想到你这么坏。接着,一阵又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来。

(十三)

C市南面正在开发,市政府以及相关机构都已经搬过去了。新的电视塔也正在重建,而现在留下来的这座,已经完成了它将近三十年的光荣使命。对某些人来说,仍旧是一种纪念。所以每个月的固定时间,都会对外开放。

电视塔一共三十三层。他和她坐着电梯升上去。前方是玻璃做成的帷幕,完全可以透过它看见外面的景色。就仿佛自己站在一个不断上升的狭小的高台上一样。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等到他和她升到了顶部时,顶部的天台上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

塔顶是一个倒立着的锥形玻璃体。从顶部往下看,仿佛城市就在脚下。蓝天流云触手可及,耳畔回响着外面的风摩擦着玻璃壁板的风声。她有高空坠落的恍惚感。

伊蓝,无论你信不信我,这段时间里,我都是爱你的。他俯身在她耳畔,突然就说了这句话。

既然我们已经开始了,那就不要结束好吧。他紧咬着唇,如同下了好大决心。

她被他的话吓住了。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呆在那里。等到她反应过来来,将他揽着她的手推开,神色有些憔悴地说,如果我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你……可实际上,却不是。

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那你就会选择我的,对吗。他反问道。目光幽暗,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她。

她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她逃避,她不敢面对少年的目光。她只好用语言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你这样袒护川,你知道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有些害怕。之前,他的态度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冷过。但是,她还是义正言辞。你凭什么这样说川,凭什么诋毁他,我可就要生气了。

他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又吞了进去。果然,他还是怕她生气。

嘿嘿。其实,我挺喜欢你生气的样子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双腮通红,像是憋足了气一样看着我。或许我就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上你的吧。

她没有丝毫怪他的意思。真的没有。只是莫名地感到心疼。她突然觉得和面前的这个少年做的这场交易,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因为,她很有可能会因此沦陷进去。

我们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要和你心爱的川一起,去各个高校里面打篮球大赛的决赛。到时候,如果你看不到我的话,一定不要想我呀。

哼哼。你现在最好对我好点。不然到时候,我的心里肯定都被川占据了。哪里有空余的位置来想你。

她的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却早就给他留好了位置。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许个愿望吧。我相信,在这么高的地方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他不屑一顾。更确切地讲,他不信。就如同他说的,他的爱情,百分之九十已经腐烂。而剩余的百分之十,也已经丢失。

他看着她专注的神情,脸上有些嘲讽。

直到她许完了愿望,他和她两个人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从电视塔顶部乘着电梯下来。

电视塔周围是一个诺大的操场,四周零零散散地布置着几个路灯,发出微弱的橘黄。操场上已经被一层积雪覆盖。

他和她走过去,走到篮球场的边缘,旁边有几个小孩无忧无虑地玩耍。操场上还留有刚堆砌成的雪人。

谁都有年少的时光吧。面前的一切勾起他们儿时的回忆,他们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既然来了这里,那就留个纪念再走吧。怎么样,我们比赛看谁做的快,谁做的雪人更像对方?

她不服输的劲头上来。满口答应。她也是一个执拗的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颤抖着的橘黄微光下,他和她,共同回忆起年少的时光。仿佛穿梭到了小时候。这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很美好。

咿呀,你这个堆的一点都不像我。你看这个下巴,这么尖。还有身体,这么小,就像是我在高中时候的样子。当她满意地回过神来,发现他堆砌的雪人和自己一点也不像。你肯定没有仔细做。她埋怨道。

他的嘴角上扬,勾勒出和煦的微笑。似乎深深地沉浸在回忆里一样。完全没有在听她说的话。

小凉!说你呢,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她的脸拉下来。

恍惚间,他回过神来。当然有啦。嘿嘿。你的手真巧。我就知道我这么帅。你做出来的雪人也是,这样好看。我肯定把你迷住了吧。

他自我说着自恋的语句,她早就习以为常。

我亲爱的蓝,在我眼里,无论你什么样子,都是最美丽的。我喜欢你。也就喜欢你的一切。就算是你以后胖了,丑了,老了,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喜欢这你。

她的鼻子不知怎么突然好酸。刚才还想发脾气,现在怎么也发不出来。

好了。瞧你这笨手笨脚的,要是等到老了,别想着让你女朋友照顾你。来,我帮你修修。

她的手真巧,笨拙的雪人在她的手里,没过多久就象是一个天然的美人。他也止不住称赞她。

在一起堆砌的时候,他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手,是那么的凉。他不禁责备自己。该死,这么冷的天气还让她来堆雪人。要是感冒了该怎么办。

他把她的双手捂在怀里。脸上满满的都是心疼。一定很冷吧,走,我带你去喝热奶茶。

他再次拉着她的手启程。她感觉到他的旅程充满了未知和惊喜。

来到的是一家不大的奶茶店,店里的装修是欧式古典风格。他找了一个位置,然后让她坐下来等着他。他到柜台前向老板娘要了两杯红豆热奶茶。

等到他把奶茶端过来的时候,一个男人正骂骂咧咧地和她说着话。他近乎疯狂般把这个男人拉开。然后神色紧张地质问这个男人,让这个男人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个男人脸上露出张狂的笑容,一头黄毛,嘴里叼着烟,看上去就是街头小混混的模样。看着这个男人的样子,他们两个应该是认识的,可是,为什么在伊蓝的面前,会近乎疯狂一般呢,这个男人刚才对着伊蓝又说了什么话?

那个男人嘴里不停地骂着粗话。在临走之前也不忘恐吓他一番。刚拿在手中的红豆热奶茶,其中的一杯,已经淌在了地上,他把另一杯递给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她说,我们是在这里喝完了再走,还是路上边走边喝。

她并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从她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到她对于自己深深的厌恶。可他的神色并没有丝毫波澜,脸上依旧是和煦而又温暖的笑容。

在这里你喝的下去?她反问道。我会感到恶心,还是边走边喝吧。

他没有说话,脸上的微笑依旧温暖。

一路上,她不与他并肩行走。她走在前面,脚步迈的大,他几乎难以跟上她的步伐。

直到来到候车站,夜里候车的人不多,长椅上,他坐在她的身旁。她的身体朝着边上挪了挪。

他朝着她的方向移,她再次朝着边上挪了挪。

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你指的是什么,你觉得我应该和你说什么。

我想要听你的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这样,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

她突然觉得身体好冷,似乎天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一直以来,她以为面前的男人,是值得她信赖的。是她在寒冷夜晚,值得握紧的一簇火焰。而现在,她几乎坚信他是在骗她。

那你就不想知道,刚才那个人和我都说了些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是愿意相信我,还是相信一个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他的声音也一下子冷了下来,似乎在这样的解释下,已经疲惫不堪。

刚才那个人他和我说,他的女朋友被你骗去看电影开房。他说,你就是这样的垃圾货色,你接近我的目的,就是为了骗我上床。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

他沉默,想张开的口又闭上了。既然她不相信自己,再怎么解释又有什么用呢。原来这一个月的相处,无微不至的关怀,还抵不过小人的流言蜚语。他无比的失望,就像是整个世界坍塌了下来。他仅剩下来已经丢失的百分之十的爱情,看来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呵呵。他冷笑。对,那人说的对。我骗你,我一直都是在骗你。我骗你,就是想骗你上床而已……

啪……耳光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此时,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本来就是一个适合在黑暗中生活的人,本以为窥见了光明,却没有想到,又回到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无耻。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她的眸子充满了血,原来她也可以做到这样无情狠辣呀。

公交车正好驶来,她迅速上了车,当他想要上车时,她探出身子哀求,你做下一辆吧,不然彼此都很尴尬。

车门关闭。她靠着车窗,眼泪哗哗哗地落下来。她觉得这个世界像是坍塌了一样。好像失去了他,自己就已经一无所有。

如果她不相信他的话,也就不会想要听他解释了。可是,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如果他告诉她,他没有骗她。他没有向她撒谎。她或许就会原谅她吧。可是,他为什么就那么傻,什么也不说呢。

她不知道自己流下的眼泪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稀里哗啦地。她发誓,今生再也不要为任何人流泪。

回到宿舍后,她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的一个月的时间内,他和她,两个人再也没有交集。仿佛天空中的海鸟和大海里的鱼,被永久地分离开来。

他和她不是同类,注定不能在一起。

(十四)

之后的日子里,她赌气。她多么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再说上一声,亲爱的蓝,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欺骗你。

然后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就原谅了他。两个人和好如初。

她会装作偶然经过的样子,背着书包来到第一次相遇的大树下,却再也没有当初那个,躲起来睡觉的少年。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很难再挽回了吧。

不光是他,川也消失了。她似乎突然间就只剩下一个人。

呆在图书馆的时候,一不留神睡着了,再也不会有人轻拍她的背,喊她醒来。

再也没有人给她打开水,然后等到图书馆关门,送她回家。

再也没有人,会在下雪天给她戴上厚实的帽子,叮嘱她,不要着凉。

再也没有人,会带着她去整个城市最高的电视塔,告诉她,他爱她。

曾经的执着少年,现在你又会在哪?

这时候,她才发现,其实,自己的心里,一直都给他留了一个位置。因为藏的太深,所以,没有发觉。而等到发觉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

后来,她听别人说,学校的篮球队在这次篮球大赛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有一个少年直接单场拿下三十多分。成为了这段时间谈论的奇迹。

但是,他并没有找过她。同样,川也没有。

她隐隐觉得川似乎发现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和他的交易,不能够让第三个人知道。她不希望川知道这件事情。由于她无法面对川,所以,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主动去找过川,而川,却再也没有让她带饭。也没有约她出来。如同两个陌生人。

她发现,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坦然面对川。她回想起当初在电视塔上他问她说,你知道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她以为自己很了解川。

可现在一想。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自己好像也不知道吧。

她甚至有些恐惧。当初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要找到他然后问一个清楚。她想要给他一个道歉的理由。

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一条短信。号码很熟悉,是他发来的。

亲爱的蓝,请让我最后一次叫你亲爱的。不知道你是不是依旧无法原谅我。但是,请给我最后一个机会。我有话和你说。明天就是圣诞节,也是我们约定的最后期限。我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你。在学校北门外“宜家”商场前的圣诞树下。晚上七点,不见不散。落款,爱你的小凉。

她才想起来,明天就是圣诞节了。难道没有他的日子里,自己连几月几号都不记得了吗。

她的心里莫名地欣喜。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在她的想象中,有无数次和他再次相遇的场景。

她穿着红色的棉袄,戴着玳瑁帽子,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他们相见,他把自己围着的围巾给自己系上,然后,自己就扑在了他的怀里。她对他说,小凉,我已经原谅了你。我真的不再生你的气了。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你,我发现自己爱的人并不是川,而是你。

要不要这么主动呢。也许他上来就会抱住我,然后请求我的原谅。这个时候,我就可以装作不原谅他,等到他哄我开心的时候,我再告诉他,我已经原谅了他。这样是不是显得更加矜持一点。

她的头脑里又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他以为自己不会原谅他,不再哄她的话,那么自己不就要永远地失去了他么。

她第一次对于两个人见面而忐忑不安。直到最后她决定,只要两个人见了面,她就第一时间告诉他,她已经原谅了他。

她为自己的决定而沾沾自喜。难怪人们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下降到了负值。

等到他们约会时间前一个小时,她还在为穿什么样颜色的衣服,下身和上身该怎样搭配而犯愁。

舍友为她专门挑选了粉红色的外套和精致的绣纱长裤。出门前还涂上了口红,和轻微的粉底。

尽管知道约会的时间是在晚上七点,但还是提前了半个钟头到圣诞树下等他。

圣诞树就在“宜家”商城外面的广场上。天正在逐渐地暗下来,但在这个特殊的圣诞夜晚,霓虹灯几乎将整广场都给照亮了。如果他朝着她走开,自己肯定一眼就可以看见。

旁边不远处,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拥吻在一起,激情而又热烈。要是在以前,她肯定不能理解,但是现在,她却非常羡慕他们。

她看了看手表,时间离七点还差几分钟。要是换了以前,他总习惯于提前十多分钟等她。对于他还没有到,她隐隐有些不安。

也许是某些原因耽误了。对了,他说要送给我一个礼物来着,也许是为了买礼物所以耽误了。她给他找借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对于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钟头。可是,他却仍旧没有出现。或许,他还在生我的气。她再次寻找借口。

一直到晚上九点,她有些害怕,心里不安的预感越加强烈。她掏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系统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周围的情侣来了又走了,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风中相拥,热吻。此时,她只想要快点见到他,只要能够见到他,那么,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会原谅他的。

她最后一次看表。表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这时候,“宜家”商场外面的广场上,几乎看不见几个人了。情侣们要不是去看夜场电影,要不就是开个房间过着单独的二人世界。

外面的灯光几乎都已经熄灭。天空中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身上,她感觉到失魂落魄。再回来的路上,她还在想着,他会不会想要给她一个惊喜,所以故意没有来,而是在宿舍的楼下等她。

可是,当她来到宿舍楼下,却并没有他的身影。有的只是几对情侣恩爱缠绵之后,相互告别。她快速地走进了宿舍楼。而心中对于他的担心却丝毫没有减少。

(十五)

第二天传来消息说,一个少年,在前往市区的车站里,因意外坠落月台,被轰隆而过的火车碾压,死的场景相当惨烈。

这个少年就是小凉。

她开始不相信这个消息,直到再三确认后,学校里面的通告出来之后,她一下子好像苍老了许多。

学校的通告是这样写的。

东华大学**专业大三学生,在月台等车,意外坠亡。

她难以置信。小凉从来都不是一个极为细心的人。怎么会在等车的时候,意外坠落下去。

她上课时,问法律专业的老师,老师告诉她,如果整个事件中,没有找到别人把他推下去的证据,那么,警察就会判定他是意外坠亡的。因为,没有人会对他的死负责任。

不久后,小凉的追悼会召开了。她执意要去。在那里,她看见了小凉的父母。

川作为球队的队长,自然也去了。但是,川看见了她,只是稍微地打了声招呼,并没有说太多。

场面沉重而忧伤,他的父母好像这一下子就白了头发。在当初他想要自杀了结生命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已经不知道苍老了多少岁,从此之后,他应该更加爱惜自己的生命才对,又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他的母亲哭的像是个泪人。她感觉很心痛。本来想要留下来的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伤感,反而没有哭出来。

等到她全程祭奠完了之后,她一个人从哀悼会里走出来,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这时候,他的母亲从里面跑出来,手里面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他的母亲叫住了她。

请问……你是伊蓝小姐吗。他母亲刚哭过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伯母,您好。是的。我叫伊蓝,我是小凉的同学。她之前并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她很奇怪他母亲能够认出她来。

他母亲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解释道,我见过我儿子的手机壁纸。和你长的很像,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的母亲看了看手中的塑料袋说,在我儿子出现事故的现场,警察发现了这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件礼物。上面的落款都是伊蓝,虽然我儿子不在了,但我作为他的母亲,还是希望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事情。

她接过塑料袋,不重。但是,却是从最心爱的死者那里来的。

他母亲接着就进去了,毕竟大大小小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她随意挑选了一家奶茶店,要了一杯红豆热奶茶,选了一个角落坐下,把里面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打开。

塑料袋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个粉红色的盒子。她先把粉红色的盒子打开,一条闪闪发光的紫色吊坠出现在她的面前。幽蓝的心形上面镶着白色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

在吊坠的前面还雕了两个字,伊蓝。

她的眼泪有些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把剩下的那封信也打开。信上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蓝,今天是圣诞节,也是我们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我觉得有些话,当面难以开口,所以就写了这封信。

上次从电视塔回来的路上,在奶茶店遇到的那个男人,我确实认识。并且我们还打过一架。

事情要从第一次带你看电影说起。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的《泰坦尼克号》吗,我们提前二十分钟出了影院。并不是因为怕出门时人多拥挤,而是我无意中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川。而且,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女人。

我怕你看见了难过,所以花了十分钟时间送你回去,然后叫了出租车,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再次回到电影院。

那时候电影放映结束,他和一个妖娆的女人走出来,并没有注意到我。我想等他和那个女人分开来的时候,再单独地质问他。

可是,他们并没有就此分开,而是进了一家宾馆,开了一个房间。

就在他打算带着那个女人上楼时,大约七八个人冲了进来,将川围住,其中带头的就是在奶茶店里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把川身边的女人拉到自己身边,然后用手指着川,质问他,为什么要玩他的女朋友。

川被面前的场景吓得不行。我想如果事情这样子发展下去,说不定会出人命的。我知道你喜欢川,所以我想要当面问清楚,问问他到底你在他的心目中,是怎样的一个位置。

然后我就冲了出去。对着其中的一个人就打了起来。接着我和川两个人就趁乱逃了出来。他们在后面一直追了好久,直到我和川躲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川问我说,我为什么要帮他。

我对他说,我想知道一个答案。

伊蓝在你的眼中到底是什么,你爱她吗?

他笑的很大声。语气嘲讽。

看在你帮我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像我这样的人,整天都有无数女人围绕在我的周围。我不缺女人。我只是和她们玩玩,但是没有想到,她们真的就会当真。

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当时下手真的狠,一拳下去,川的嘴角就有血流出来了。

我告诉他,这一拳是替伊蓝打的。

接着我又打了他一拳。我告诉他,我希望他不要再去找伊蓝,如果这样的话,我保证,以我的实力可以帮助他在篮球大赛上夺冠,实现他的梦想。

当然,他答应了。就像是他说的,他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而且这个条件如此丰厚,他又怎么会不答应。

亲爱的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吗,你用坚果来喂养学校里的鸟,我感觉你是那样的特别。就像是我第一次爱上的那个女孩。

你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也从来都没有主动和你讲过。我是一个生活在黑暗里的孩子。

高中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我最好的兄弟,倒在别人的拳脚之下。我永远都无法忘记他倒下去之前,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我第一个爱过的女孩,哭着告诉我说,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直到我遇见了你,我觉得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女孩。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救赎。

我对你好,甚至想把整个世界都给你。川告诉我,你最想去整个城市最高的地方,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你去。

在那里,我真的希望你能够答应我,能够和我在一起。那时候原本我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可是你还是那么相信川,你说让我不要诋毁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开口。

还记得你说许愿望吗,我假装不信。其实心里是多么高兴呀。我相信终有一天会实现的。我希望来生自己可以变成一颗痣,长在你的耳根处,这样子就可以陪在你的身边。在你难过的时候,讲笑话给你听了。

但是后来堆雪人的时候,我还是把雪人堆成了微微的模样。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忘记她。我想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忘记了。

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微微。还记得我说过要在圣诞节送给你的礼物吗,是我兄弟来不及送给微微的东西。我想,如果把它送给你的话,是不是能够减轻我身上的罪孽。

我已经不相信爱情。我想这辈子我也都不需要这东西。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自知自己早已罪孽深重。

我只是想要让你看清楚周围的人,你很善良,就像是微微一样。所以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今天是我们交易当中最后的期限了吧。感谢这一途中有你。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有带你去看海。我一直以为,大海是能够包容一切的。只有那里,我才能得到宁静。

但我知道,这也将成为我永远的遗憾。

最后祝你找到生命的另一半。祝你幸福。落款,小凉。/

她的眼泪落下来,沾湿了整封信。

在电视塔顶部,她许愿,希望能够寻找到他丢失的百分之十的爱情。现在,为时已晚。

服务员送来的红豆热奶茶,还是那么温暖,而消失不见的人呐,我早已经原谅了你。

(十六)

傍晚的一天,她和川在狭小的走廊上不期而遇。她低着头,当是没有看见一样。川却叫住了她。

川说,蓝,我犹豫了很久,觉得有些话需要和你讲。

她的头仍旧低着,虽然脚步缓了缓,但并没有停下。

是关于他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真正的死因吗?

她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她的头抬起来,目光可以杀死川。

她和川在教学楼下的长木椅上坐着,自从小凉的进入,川和她就再也没有坐在一起过。这种感觉不知道隔了多少了漫长的世纪。

原本我想要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我并不想告诉你,因为说起这件事情,连我也觉得惭愧。但现在我打算告诉你,是在我的思想斗争之后才做的决定,我愧对于小凉和你。

她仔细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其实你一直都不了解我。我的家庭富裕,我本来一个玩世不恭的人,对于女孩我从没有想过要负责。川的眼神瞥了瞥她,的脸上露出无限回忆。

我认识了一个叫做玫瑰的女人。她很漂亮,而且妖娆……那天,我陪她去电影院……

打住,这里我已经知道了。你只需要讲小凉的死因,你的风流史我不想知道。

你知道哪里了?

小凉在你打算在酒店开房的晚上,带你从七八个男人包围中逃了出来。

哦,川的脸上流露出追忆的深思。那就从那时候开始说起。

虽然我喜欢玩女人,但有些女人还是不能招惹的。自从我知道玫瑰的男朋友是街上的小混混时,我就打算和她分手。但是她不同意。

她向我勒索三千块作为分手费。虽然我家庭富裕,可平时大手大脚,家里给的生活费只能保证基本开销。于是我打电话向家里要了三千块。

我和她约定好在学校外面一家超市门口见面。她如期而来,我把钱给了她。本来想要一笔勾销。可那时她穿的实在太过妖娆,她提出在分手前再去喝一杯。我想想没有什么不妥,也就去了。

可不知道怎么的,没喝几杯就已经醉了。之后她在酒店开了房间,趁着酒意,我愈发觉得她漂亮,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于是,上了她……

正当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门外传来的砸门声。玫瑰的脸上也显露出慌张的神色。她告诉我说,外面是当初在酒店遇到的男人,那个人是他的男朋友。

我慌乱中穿好了衣服,幸好当时房间是在二楼,我直接从窗户上跳下来。可是,等到我离开了才发现,我的钱包忘带了。

我不能明白你说的和小凉的死因有什么联系。请尽快步入正题。她有些不耐烦。

下面我要说的,就是关键。也是有愧于你们的地方。

虽然我花心,但确实有一阵子喜欢你。那段时间,你的照片放在我钱包里。同时,小凉找我,说加入我们球队,由于球员证需要照片,他把他的照片也交给了我。当时我就顺便放在钱包里忘了取出来。

我想,那钱包一定落在了玫瑰的男朋友的手上。他也一定看到了你和小凉的照片。也一定以为小凉是在那天,上了他女朋友的人。

难怪当时我和小凉在奶茶店,那个男人说的莫名其妙。

虽然玫瑰知道照片上的人不是我,但她并没有告诉她的男朋友,况且她还有我的电话号码。我想,可能那三千块分手费也是她瞒着他男朋友要的,所以她不敢让他男朋友找到我。正好有一个陌生人替我蒙混过去。

你们的栽赃真是天衣无缝。她语气冷冷地说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们抱以愧疚。

通告里说,小凉在月台等车时,意外坠亡。可是,如果小凉等车时,就在月台的附近,并且是面对行驶过来的列车,他的视野是看不清身后的。如果这时候,再有人从后面踹他一脚。他才坠落月台的呢。

啊,她的思维有些混乱。但是川的分析并非没有道理。

这只是你的猜测。

可是,小凉坠亡的当天,有人看见一群混混曾经在那里出现。

那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警察知道了也没用,那个地方正好是摄像头的盲区,所以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被人推下去的。按照“疑罪则无”的理论,他们仍旧是无罪的。况且,对我来说,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只是,说出来,我心里好受些。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如果今后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我希望永远都不要见到你。就算是路过,也当成是两个陌生人,好吗?

她转身离开。川望着她的背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做错了很多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眨眼间,一年过去。在这一年的时光里,有不少男孩追她,都被她拒绝了。

那年,她毕业。一个人旅行,去爱琴海。在海边,她看见一个笑容和煦的男孩,可是一晃神,就不见了。

在离开爱琴海时,她把紫色吊坠留在了这里。

一个人,天微微蓝,她再次出发,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更新时间:2025-11-06 01: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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