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称得了冤狱,称不了人心。”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我在烛芯里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羽林军撞开玄武门时,我正在誊写禅位诏书。
张柬之带来的血腥气让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掖庭清晨,原来权力更迭和刷马桶一样,
总得有人善后。女皇的寝殿比往常暗,我添灯油时发现壶早空了。她躺在龙床上像片枯叶,
突然说:“那年你说狄仁杰真病,其实看错了吧?”我手一抖,灯罩扣灭了最后一点光。
在黑暗里摸到殿门时,我怀里揣着两样东西:禅位诏书,
和今早刚从石榴树下挖出来的蟠龙玉佩。冰凉的玉纹硌着心口,我想起母亲说的,
咱们上官家的字不能歪。可在这紫宸殿上,谁又真能笔直地活着?中宗把金印放在我掌心时,
我竟想起那支戳进额头的金簪。印钮上的龟钮硌着掌纹,比当年黥刑更疼。韦皇后在旁边笑,
她新染的蔻丹红得像尚药局制的活血丹。“昭容娘娘该用紫檀盒装这印。”安乐公主凑过来,
她裙上金线绣的九尾凤刺痛我眼睛。这纹样逾制了。我没说话,只将印匣往妆台深处推了推,
那里藏着支秃毛的朱砂笔。神龙二年的春天带着血腥味。武三思总在申时来禀事,
带着那种猎犬嗅到兔子的兴奋。有回他故意碰翻我的砚台,
趁机捏我手腕:“娘娘的梅花妆比则天朝时更艳了。”铜镜照出我们交叠的衣袖,
他紫袍上的鹰纹正啄着我裙角的云雀。“梁王可知这是什么?”我展开金粟纸,
上面抄着《臣轨》的至忠章。他脸色变了,这书是武则天用来训诫臣子的。
后来他再不敢碰我妆台,但总往我推荐的学士名单里塞武氏子弟。我的妆台成了最忙的地方。
早晨宫女们捧着诗笺来求批改,午间女学士们讨论《女则》新注,
入夜后还有各宫来讨教金花笺的制法。有次韦后闯进来,正撞见我在教小宫女用金粉调墨。
“上官昭容好雅兴。”她拈起张诗笺对着光看,“本宫还当你只会拟诏书呢。
”笺上是我昨夜写的《游长宁公主流杯池》,墨里掺了珍珠粉,在阳光下像条流动的银河。